早上五点，尖利刺耳的电话铃声在上海商界联合会冯玉林的办公室里响起。
冯玉林有早起静坐的习惯，这会的他刚刚起床精神正好，但是电话里的内容却让他有些发懵。
一个电话线路，竟然打出了几个交替的声音！
“我是申报记者，请问是商会冯玉林会长的办公室吗？”
“我是华新时报记者，请问是四明公司董事长冯玉林先生家吗？”
……
“我是公董局华洋办事处陆天明，请问是不是冯玉林”
对于没来由的电话，冯玉林一贯是不喜欢接的，可最后的的声音让他不能不接，他拿起被扔在一边的电话机听了起来。
“冯会长，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带头拒绝接收难民的是你，主动帮日本人运送军事物资的也是你，英董与法董也托我问一问你，如果你觉得上海归你当家了的话，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来公董局任职？”
冯玉林彻底懵了，平日里他跟陆天明一向交好，怎么对方今天突然问出来这么重的话？他大声问道：“陆董，是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你那边那么乱？”
记者们的声音又盖住了陆天明的问话，冯玉林心烦意乱，只好把电话暂时放到了一边，缓了一会后，他缓缓拿起办公桌上的另一台内部电话接通：“给我接码头！”
内线很快传出话来：“东家，大事不好了，我们的一艘货船上被发现了有日方军事物资，装满了各种枪弹，还有炸药呢！”
“什么？”
挂了内线电话后，冯玉林赶忙又拨了出去：“去把少爷给我找回来！”
“老爷，少爷昨天在红房子吃完饭后就遇到了刺杀，然后就被一伙不明身份的人劫走了，现在下落不明！”
冯玉林气的将电话一摔，翻震撒了桌上的茶水，来不及管桌上的狼藉，他赶忙披上外套小跑出门：“备车，去码头！”
淞沪行辕，接到管家电话的冯毅此刻也是十分诧异，要说父亲做了赔本生意还有可能，但是父亲帮日本人走私物资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一旁还在给大家部署着行动方案的林十一，见冯毅接到电话后变了脸色，忙问道：“怎么了？”
“我爸爸的货船，突然被查出疑似帮日本人走私大量军事物资”
虽然只跟冯玉林见过一面，但凭林十一对冯玉林的了解，他断然做不出这种事来，林十一几乎是本能的问道：“会不会是日本人提前朝你爹下手了？”
冯毅一脸的疑惑：“可是，抓我爸爸进去对他们没什么好处啊……”
萧清时提醒道：“如果，商会里有人是日本人的人呢？或者说，如果这次的事情是给你爸爸腾位置呢？”
众人对视一眼，忙起身出门往码头赶去，也顾不得谋划一整夜的疲倦，日本人越是对冯玉林下手，越是说明冯玉林有可能是调停此次危机的关键，那就越是不能失去他！
冯玉林的车先到了码头，此刻码头已经乱成了一片，一群记者对着一艘货船不停的拍照，一个长袍马褂的中国人跟两个西洋人正在一边沟通着事情。
不知谁喊了一声“冯玉林来了！”记者们乌央乌央的朝冯玉林跑去，很快包围了他。
“冯会长，您不是一直提倡抵制日货吗？为什么亲自帮日本人走私呢？”
“是啊，说两句吧冯会长，现在全城罢工罢市罢课，您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呢？”
“您是否已经跟日方做好了私下交易呢？”
冯玉林没有回答记者们的问话，一路推开记者来到了货船面前，看着几十箱做工精良的枪支弹药，冯玉林的心里也犯起了嘀咕：难道是公司内部出了问题？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冯会长，好久不见。”
说话的人正是华董陆天明，与他一起来的还有英董威尔希尔与法董奥利维，冯玉林虽觉一头雾水，还是挤出了些笑容问好：“陆董，威尔希尔先生，奥利维先生，好久不见。”
威尔希尔操着一口蹩脚的中国话问道：“冯会长，您今天这是？”
冯玉林正不知道如何回应时，码头外围突然传来一个淡定的呼声：“爸爸，您在这做什么？”
冯毅带着众人及时赶到，顶着冯玉林儿子的身份，一行人很快分开记者们来到了四人面前，冯毅笑道：“呦，陆伯伯，还有威尔希尔叔叔与奥利维叔叔，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记者凑上来问：“请问冯先生，对于帮日本人走私军事物资这件事，您有什么想要解释的吗？”
冯毅做出一副看穿一切的神情反问：“解释什么？”
记者道：“你们四明公司借商船帮日本人走私军事物资，人赃俱获了呀！冯会长作为上海反日领袖，难道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谁说，我们家帮日本人走私物资了？”冯毅反问。
记者指着冯毅身后写着“四明”的轮船与喷着“四明”标识的木箱质问：“这难道不是你们家的船吗？这难道不是你们家的运输箱？”
冯毅一笑：“谁说用我们家传我们家箱子，就一定是我们家做的了？这位记者朋友麻烦你看一看，整个黄浦港有多少货船，去掉喷漆，您能认出来哪些船是谁家的吗？再说这些箱子，去掉喷漆，您认得出是哪家公司的货？”
另一个记者道：“那你这么说，这件事跟你们家就没有关系了呗？”
冯毅道：“确实毫无关系。”
记者冷哼一声：“这么解释谁都能解释的清！打死不认呗！”
冯毅反问：“子虚乌有的事为什么要认？”
没等记者再说话，冯毅又问道：“我倒想问一问今天来的各位记者，目前这黄埔港停的船什么船最多？哪个国家的船最多？我父亲之前做了什么？现在又被无端诬陷做了什么？”
冯毅没有给记者回话的机会：“现在，此时此刻的黄埔港，停的最多的船就是日本人的军舰！日本在上海有大发公司，有三菱公司，有各大商行洋行，试问一句，哪家公司没有货船？哪家公司的货船不能帮他们运输这些枪支弹药？日本一个月前刚刚夺下我们的东三省，气焰是何等的嚣张，运输一些枪炮难道还需要偷偷摸摸的吗？我倒想再问问各位，你们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有没有判断过消息真假？这到底是什么世道？难道不需要判断消息真假就可以随便诬陷好人？”
众记者面面相觑，领头的几个记者现在也低下了头不做声。
见提前准备的话起到了效果，冯毅按捺住心中的喜色继续道：“今天这事，我们一定会查个真相出来，届时冯家会买下全上海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说明事由！也希望各位记者到时候能像今天一样充满热情带着愤怒去撰稿！至于这些枪支弹药……”
冯毅把目光转向了谭朝阳，谭朝阳上前敬礼：“各位，鄙人是淞沪警备司令部侦缉处处长谭朝阳，我仅代表淞沪警备司令何英全先生在此宣布，这些军事物资全部收归淞沪驻军训练使用。”
冯毅继续道：“我们四明公司，我们上海商会在这里也向各位郑重表个态，第一，上海商界抗日决心绝不动摇！第二，四明公司与在沪日资企业决心奋战到底，从今天起，所有日资企业售出的货品，四明公司都会比他们占据百分之十五的价格优势！第三，从今天起，四明公司正式与上海驻军建立合作关系，全方面支持上海防卫工作！如果日本人胆敢进犯上海，我们也会第一时间组织援助运输队，给予我们的子弟兵最有力的支持！”
话音一落，记者中立刻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三位本打算来看热闹的董事，倒成了此刻脸色最难看的人，但气氛烘托到了这，不说点什么又不合适，陆天明只好上前握住冯毅的手笑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冯毅道：“哪里哪里，陆伯伯百忙之中还能抽空亲临码头，还带上了英董华董，您才是壮心不已呀！”
陆天明脸色一僵，随后又笑了起来：“别这么说，我也的确好长时间没来看过你们了。”
冯毅道：“陆伯伯想来的话随时欢迎，不过我们下次见面应该用不了多久吧。”
“算了吧，”陆天明的声调变得阴冷了起来：“上海现在这么乱，贤侄你最近还是少出门的好。”
冯毅也提高了一下声调：“该出的门还是要出的，多带几个保镖就完了嘛。就是今天辛苦陆伯伯了，顶着这么冷的江风来港口白跑了一趟。”
陆天明的笑容彻底僵住了：“我们上了年岁的人，活动活动是应该的，贤侄今天的演讲慷慨激昂，让人心生喜悦，希望下次你还能有这么好的发挥。”
说罢，陆天明便带着英董与法董离开了码头。
军队不一会来清点并接收了全部的物资，记者们拍照过后也都作了鸟兽散，留下冯家父子与林十一一伙，冯玉林先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陆天明是日本方面的人的？”
林十一一笑：“今天早上。还好他们的戏做得很拙劣，才给我们了拆穿的机会，不然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帮您脱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