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冷漠的电子音响起。
艾吉尔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冰冷的听筒紧贴着他汗湿的耳廓,那个毫无波动的电子音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大脑。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几乎听不见。
“这种事不能在电话里说。”电子音重复道,每个音节都精准得令人发指,没有丝毫人类的顿挫。
艾吉尔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了积满灰尘的壁板。
下午三点刺眼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出狭长的亮纹,空气里浮动的灰尘像金色的毒粉。
“你耍我?”愤怒终于冲破了恐惧的堤坝,但他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爱丽丝听见。
短暂的沉默,只有电流的微弱的嘶嘶声。
然后——
“弗洛雷斯书店,现在,靠窗的第三个位置。你一个人来,二十分钟。”
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片忙音。
嘟—嘟—嘟—
艾吉尔猛地甩开电话,复古的座机听筒在桌上弹跳了一下,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剧烈地喘息着,心脏捶打着胸腔。
他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但他没有选择。
十八分钟后,艾吉尔推开弗洛雷斯书店的门。
门上挂着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与室内排列整齐的书架还有安静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靠窗的第三个位置。
空着。
没有人。
只有一张擦得光亮的木质小圆桌,和两把对着的空椅。
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升。
他站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是陷阱?
还是又一次捉弄?
服务生走过来,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艾吉尔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回答,“那个位置……有人吗?”
“刚才有一位女士坐在这里。”服务生说,“有可能是上洗手间了。”
这话落下,一道清冷的女声在艾吉尔身后响起,“艾吉尔先生,你是在找我吗?”
艾吉尔猛地转身,心脏剧烈跳动。
一位身着墨绿色长裙的女子站在三步之外,手里拿着一本皮质封面的旧书。
她的面容被宽檐帽投下的阴影遮掩,只能看见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抹似笑非笑的唇角。
“是你!”艾吉尔骤然瞪大了眼睛。
苏以沫没有直接回答。
她绕过他,走向那张靠窗的桌子,裙摆拂过深色木地板,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她将书放在桌上,然后优雅地坐下,抬头看他。
“艾吉尔先生,你提前了两分钟。”她抬手示意对面的空椅,“时间宝贵,我们直接开始吧。”
艾吉尔僵硬地坐下。
服务生识趣地退开。
“你说你有玛德琳下落的消息。”艾吉尔开门见山,双手在桌下紧握成拳,“她在哪里?”
苏以沫眸色微深,“想要知道玛德琳的下落,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艾吉尔脸色难看,“你说过,只要我按照你说的做,就告诉我玛德琳的下落,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苏以沫不紧不慢的说,“不是我想怎样,怀特先生,而是我们或许目标一致。”
苏以沫稍作停顿,声音压低了几分,“调换孩子的人,牵扯出了艾尔文家族被一场大火灭门的往事,我需要你的帮助,去调查这件事,弄清楚到底是谁干的。作为交换,我会将我掌握的所有信息与你们共享,并协助你们寻找亲生女儿。”
艾吉尔眼神变幻莫测。
艾尔文家族……
二十多年前,北欧国的第一家族艾尔文被灭之事,就是远在M国的他,都有所耳闻。
顾北声儿子的妻子为何要查艾尔文家族被灭之事,难道她和艾尔文家族有什么关系?
艾吉尔心里一时间闪过各种情绪。
怀疑、警惕、但更多的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这是目前唯一能抓住的线索。
“我怎么相信你?”
“你可以选择不相信,然后依靠自己的力量慢慢查,没关系,我等的起。”苏以沫冷静地陈述,每一个字都敲在他的软肋上。
艾吉尔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他没有选择。
他现在立刻就像知道玛德琳的下落。
“好,我答应你!”他听到自己冰冷而果断的声音。
苏以沫见艾吉尔答应得如此痛快,不由得沉声说,“人的嘴巴可以说谎,但证据不会,我手上掌握着大量的证据,若是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线索,我相信艾吉尔先生一定知道后果会如何。”
艾吉尔闻言,眼底的阴鸷一闪而过,随即却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带着一种冰冷的、被冒犯却又不得不妥协的复杂意味。
“顾太太。”他身体微微前倾,“你很懂得如何谈判。威胁和利诱,你用得炉火纯青,很好,我欣赏你这样的对手和合作伙伴。”
他对着苏以沫郑重承诺,“我从不轻易对人承诺,但一旦答应,便会遵守。这是艾吉尔家族的准则,也是我能立足至今的原因。”
艾吉尔的声音在最后几个字上微微加重,仿佛每个音节都淬着寒冰与火焰交织的重量。
书店里沉重的橡木书架和皮革古籍似乎都吸附了这誓言的分量,空气凝滞了片刻。
苏以沫没有立刻回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像是在衡量他话语中的真金含量,又像是在无声地施压,迫使他将那份“准则”裸露得更多。
“准则,”她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像薄刃般精准地切入他刚刚建立的郑重氛围中,“往往是最先被打破的东西,尤其是在足够的利益或威胁面前。”
她微微偏头,窗外渐暗的天光在她侧脸投下淡淡的阴影,“艾吉尔家族的信誉,我略有耳闻。但我更相信看得见的制约。”
她并没有移动,但一种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艾吉尔意识到,她的“沉声”并非虚张声势,那背后是真正握有底牌的从容。
她不是在请求合作,而是在布置一场他必须入局的棋。
他嘴角那抹被冒犯却欣赏的笑意并未完全散去,只是添了几分冷硬。
“那么,顾太太,你所谓的‘看得见的制约’是什么?你手上那些……大量的证据?”他刻意放缓了语速,仿佛在玩味这两个词。
“一部分是。”苏以沫承认得干脆,“另一部分,是你用金钱收买人心,做选票的证据,如果我没有得到我想要的艾尔文家族覆灭的线索和证据,你保险柜里的某些文件……或许会出现在它们不该出现的地方。”
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字字惊心。
艾吉尔眼底的阴鸷再次翻涌,这次持续得更久了些。他放在红木书桌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她怎么会知道他保险箱的密码,而且那里面真的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证据。
这也太可怕了。
艾吉尔后背不禁被冷汗打湿。
他讨厌这种被钳制的感觉,尤其是被一个他最初并未放在眼里的女人。
但他的亲生女儿必须要经由玛德琳的口问出来,而她又知道玛德琳的下落。
以她现目前深不可测的手段,说不定玛德琳的一切,她全部都知道,就算找到玛德琳,极有可能会说谎。
就像她说的,人的嘴巴会说谎,证据不会。
“很周全。”艾吉尔几乎是咬着牙称赞,笑声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评估,“看来我没有任何拖延或耍花样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