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会上除了抽奖以外，大家最关注的环节大概就是评优了。沈星繁还年轻，去年只参与了一个大型项目，连第二设计师都算不上，并不指望能获得什么荣誉。而且，她心里记挂着老太太的病理结果，不停地拿出手机查看，生怕自己错过了主治医生的电话。
最后一个歌舞表演结束后，主持人走上舞台。
“欣赏完帅哥美女的劲歌热舞，接下来又是我们激动人心的颁奖环节了。这次要颁发的是今天的最后一个奖项——‘最具潜力新人建筑师奖’。我们有请执行合伙人、建筑设计部总监江砺先生，为我们揭晓结果。”
在万众瞩目下，江砺稳步走到聚光灯下。
一直心不在焉的沈星繁终于抬起眼睛。大学毕业那年，她也曾这样坐在台下，看着他作为整个学院的毕业生代表，走向那个最明亮的地方。
那时她的生活很暗，可每次看到他的时候，他都伴着光芒出现。
如今回想起来，江砺大概是她青春时代最亮的记忆。
她从来没有想过，在许多年后，自己还能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这样静静地注视着他。
在他开口的同时，她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她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是张医生打来的。
她努力稳住心跳，揽起裙摆起身，打算去外面接这个电话。刚离开座位，就听到了江砺的声音：“沈星繁。”
一时之间，全场的人都在寻找她。江砺的目光却在他念出她名字的那一刻，就准确地找到了她——比聚光灯还要早。
就仿佛，他早就知道她坐在那里。
须臾之间，掌声将她淹没。她恍惚地立在那里，听见江砺重复了一遍：“沈星繁，上台。”
王怡人推了她一把：“星繁，快去呀。”
她刚还在为那个电话忐忑担忧，就又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荣誉砸懵，胸腔里各种情绪交织，一时竟不知该有什么表情。
她晕晕乎乎地上了台，从江砺手里接过奖杯。主持人又递话筒到她面前，请她发表几句获奖感言。她全然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匆匆讲完便想下台。主持人含笑提醒她，要和颁奖嘉宾一起拍个合照，她才又回到江砺身边站好，勉强对着镜头挤出一个笑。
拍完合照后，二人一起从舞台侧面下台。她穿的礼服和高跟鞋不是很方便，江砺走下舞台后，立在原地朝她递来一只手。
她说了声“谢谢”，把手搭上去，让他扶自己下去，此时，她的整颗心依然悬在刚刚的那个未接来电上。
年会结束后，晚宴之前，有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别墅里的各种设施都很齐全，有能打台球、桌游、电动的游戏室、还有spa馆等。同事们四散开来，各自找各自的乐子。
沈星繁避开同事，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给张医生回拨了一个电话。
“不好意思张医生，我刚刚在开会，没有接到电话。是我外婆的活检结果出来了吗？”
“是的……确认是小细胞肺癌，第六根肋骨可能活动异常，这边建议做一下PET/CT，再看进一步治疗方案……沈小姐？”
沈星繁回过神来：“哦，好的，谢谢张医生。”
挂断电话后，她握着手机，一时竟不知该何去何从。她知道自己应该立刻去医院，却突然生了逃避的念头。等到她回神的时候，已经来到别墅的外廊。冰冷空气灌入肺里，让她暂时从麻木中获得解放。
有两个男人正立在泳池边聊天，都是谨重的商务打扮，认出江砺后，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匆匆转身。
刚走几步，就听到江砺喊她的名字：“沈星繁。看见我跑什么？”
江砺身边的男人也看向她。沈星繁认出他是年会的特邀嘉宾，也是酒店的主人——迟飞。
她走回来，跟他们打招呼：“总监，迟总。”
迟飞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问：“你不冷吗？”
这女人莫不是仗着有点姿色，故意穿这么少，来勾、引他或者江砺的吧？自以为看透套路的迟总给江砺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江砺却无视他，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压在沈星繁的肩头：“零下几度的天，出来也不穿件外套。”
迟飞很震惊。
自从跟叶诗雅分手后，江砺就一直没在女人方面开过口子。哪怕去夜总会，都从来不让女人坐他身边。
比迟飞这个有女朋友的人还洁身自好。
他竟然主动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这个女人披上了？
沈星繁用手压住衣领，神色有些恍惚地道谢：“谢谢。”
江砺问她：“怎么不去晚宴？”
“出来打个电话。”
她话音刚落，迟飞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啧，这点儿事儿都搞不定，我马上过去。”迟家少爷被这个电话打扰了吃瓜的雅兴，一脸可惜，“你们聊，我有点事儿去处理一下。”
迟飞走后，江砺转向沈星繁：“得了奖也没见你多开心。”
她往泳池边又走了走，神色有一些寂寥地开口：“不是常常有人说，人一生的运气固定就那么多，好运用完了，剩下的就都是坏运气吗？所以在很倒霉的时候，我经常告诉自己，我的好运气在后面呢，它们都攒着呢。”
江砺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很多人可能会觉得，我今天拿这个奖，是走了狗屎运吧？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并不是因为我足够幸运。它是我努力工作赢来的，是我应得的。”
江砺评价：“你这不是挺自信的嘛，刚刚发表获奖感言的时候，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让我喊了两遍才上台，我还以为你不想要这个奖呢。”
这个玩笑并没有达到缓和气氛的效果，沈星繁的情绪依旧不高，自言自语般开口：“可是，我能通过努力，获得我应得的表彰，却无法通过努力，获得幸运的眷顾。运气守恒，不过是运气差的人的自我安慰罢了。”
江砺这才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怎么突然这么悲观？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她不回答，偏头问他：“你带烟了吗，能给我一支吗？”
“你会抽？”
“不会。”沈星繁在冷风中打了个哆嗦，语气分辨不出是不是玩笑，“想试试堕落是什么感觉。”
“到底出什么事了？”江砺的语气里已经有一些不耐，“你也知道我脾气，能不能别再让我问第三遍。”
她这才开口：“我外婆最近住院了，前几天做了肺部肿瘤活检手术，刚刚结果出来了，是肺癌。”
江砺始料未及，理解她的话之后，不由得轻轻地皱起眉头。
“后续还要继续做检查和手术，我想把今年的年假休掉。只是工作方面，得请你和其他同事多分担些……”
“工作方面你不用操心。”江砺说，“这里太冷了，进屋再说。”
她却没有动：“能陪我再待一会儿吗？一会儿就好。”
“好。”
两个人静静地立在泳池边，许久都没有人开口说话。身后的宴厅里觥筹交错，那热闹却并不属于她。等她总算平复下心情，不经意回头，却看到叶诗雅正立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神色看不分明。
刚刚迟飞进屋时，碰到了叶诗雅，知道她在找江砺，迟家公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指了指外面，说：“劝你别过去，万一看到点儿什么不该看到的，多尴尬。”
“什么意思？”
迟飞笑吟吟地说：“我很忙，没空跟你聊天。”
“喂！”
叶诗雅无语地望着迟飞的背影，朝他指的方向走去。然后，便在泳池边看到了江砺——身边还有另一个女人，身上还披着江砺的大衣。
她原本气势汹汹地来，想质问他为什么拉黑她的微信，可是看到这个画面，她突然觉得自己没必要问了。
她太了解江砺了。
他那样有边界感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把自己的衣服借给别人？
沈星繁看到叶诗雅后，轻轻一怔：“叶小姐？”
江砺却丝毫不受这件突发事情的影响，带她去并不对外开放的顶楼。
他今天凌晨的飞机到，迟飞给他准备了一个套间，让他直接在这里住，省得他来回折腾。他刷房卡进屋，又打电话让人送一碗姜汤上来。很快，服务人员就过来敲门，语气很恭敬：“江先生，您要的姜汤。”
片刻后，沈星繁手捧着姜汤，看向在对面坐下的男人。她今天已经在年会上知道，这家酒店是江砺设计的。
“工作的事你不用操心，该调休调休，团队这么多人，不缺你一个。你的初稿已经做完了，后续也没有什么非要你亲自把关。”江砺公事公办地聊完以后，又问她，“钱够用吗？”
沈星繁点点头：“我这些年有一点积蓄，暂时够用。”
“不够就开口，别一个人硬撑。你那么多朋友，没必要把自己活成孤家寡人的样子。”
沈星繁又点了点头，突然抬眼问了一个无关的话题：“刚刚叶小姐看到我们在一起，好像误会了什么，你需要跟她解释一下吗？”
江砺的表情波澜不兴，反问她：“怎么认识叶诗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