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柳菀之言,车马之间霎时又是一片寂静。
苏裴怡握紧裴礼的手,与他对视的神情之中,已经辨不清隐有多少思绪。
她小心翼翼地透过车上布帘的缝隙,看向围在山林之中的那群虎视眈眈之人,心中已冰凉如水。
她来不及去细想那些山贼与这师宏胜之间究竟是何关系。
也无暇去想,当年泉石坝山寨分明被剿,为何仍有如此庞大之众聚于此处。
此前所遇孙姓之人和他们是否又是一丘之貉?
那些伤害柳菀的人,又是否是蓄意而为?
苏裴怡根本没办法去思考这些。
一时间,她脑中仿若一片空白。
“他们人多势众,不宜硬闯。先下该如何是好?”张北小声喃喃自语。
他之疑虑,亦是这挤在车马之上所有人的疑虑。
经得刚刚那场搏战,他们虽是全身而退,却也难免有些挂彩,加之体力虚耗,而今根本没有办法再抵御如此之众的劲敌。
贺子非与王英睿坐在车前,冷眼环视着那一干人等,更是一时间手足无措。
而那师宏胜有了援兵助阵,顿时再生气焰。
他擦去嘴角残血,冷笑道:“贺子非,你我好歹同僚一场……今日只要交出苏贵妃,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贺子非听言却忽而仰头大笑了起来,又道:“好大的口气。单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还想扰我性命?西淮镖局贺三公子的名头,是白叫的吗?”
“事已至此,还逞口舌之快,可不是明智之举。莫要废话!”师宏胜冷笑着,又高声道,“恭请苏贵妃下车一叙!”
说罢,他身后众人亦跟着齐声重复道:“恭请苏贵妃下车!”
声势浩荡。
虽言“恭请”,可这语气中却只余威胁,毫无敬意。
苏裴怡惶恐不安,看向裴礼,妄图求得解脱之法。
裴礼凝眉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莫要冲动。
而就在苏裴怡犹豫之时,不远处的山林之中,又忽而冲出一众手持弓箭的伏兵。
拉满弓弦,箭于弦端,蓄势而待。
而山林之中的那些面目狰狞之人,此时也骄纵哄笑起来。
其中有人带着戏谑的语气,高声道:“苏贵妃还不下车?这小白脸可是性命攸关啊!”
说罢,又是一阵刺耳的笑声。
苏裴怡的手被裴礼牢牢握紧,生怕她一时冲动,将自己深陷险境。
这场震耳欲聋的哄笑之音回荡与山林之间,只让苏裴怡的心似是越沉越深,几乎窒息。
他们是为苏裴怡而来。
也许她现在走下马车,随他们而去,其余之人的性命便能保全。
可是,也只是“也许”。
她不敢冒险。
这些刺耳的笑声不知萦绕了几许,终于渐渐散去。
而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却又忽而从远处传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束手就擒吧!”
众人视线不由得向声音之处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裘袍的男子,背着手从那群草寇之后缓步走出。
而他身侧之人皆纷纷拱手退步,恭敬道:“寨主!”
苏裴怡微眯双眼,审视着那人面容,心中顿时一惊。
这个人竟然便是当年她与贺子非被虏入泉石坝山寨之时,所见的那个山寨首领!
而贺子非亦一眼便认出了此人。
正在他们诧异之时,那师宏胜亦忽而拱手说道:“属下师英杰拜见孙寨主!大当家的,别来无恙啊!”
“这个师宏胜,连姓名竟也是假的!”张南握紧拳头,小声说道。
可苏裴怡此时的思绪,却被那句“孙寨主”引去。
他姓孙,此前货栈所遇之人亦姓孙。
而那人亦被称作是“二当家的”。
如此看来……他们二人当是兄弟?
想到这,苏裴怡又恐慌地看向裴礼。
若当真如此,之前他们伤了那孙姓一众的性命,若被这孙寨主得知,定然不会放过他们。
裴礼亦抿紧双唇,面容凛厉不已。
苏裴怡在他的双眸之中,读出些许慌乱,亦读出了那独属于裴礼的沉着、坦然。
不知为何,只裴礼的一个眼神,苏裴怡已然平静了下来。
那孙寨主无暇与师英杰寒暄,只看着贺子非,冷笑道:“贺公子,当日泉石坝一别,竟未想在此重逢了。”
贺子非亦勾起唇角,说道:“当年孙寨主大义凛然,送我们归去。今日,又何需至此不休呢?”
孙寨主哈哈大笑了两声,又道:“当年放你们,是为情谊。今日来此抓你们,亦是因这情谊所为!苏贵妃,皇上可是时时刻刻,无不在等着你回宫呢!”
“情谊?”贺子非疑惑地重复着,又道,“早就听闻山寨义士皆是重情重义之辈。只是这所谓‘情谊’,还请孙寨主解惑才是。”
“哪来的那么多废话!速速束手就擒!”孙寨主身侧一个持刀且张牙舞爪的人,不耐烦地说道。
孙寨主却摆了摆手,浅笑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他们知晓。英杰,其中缘由,便与贺公子说来。也免得他手下之人,不明不白,死个糊涂!”
师英杰抱拳道“是”,又冷笑了一下,对贺子非说道:“你到现在都还不明白吗?我们孙寨主,与当今圣上,实乃八拜之交!”
听得师英杰几语,苏裴怡及车上众人皆是震惊不已。
而惶恐之下,苏裴怡忽然想起那些往事,轻声说道:“裴礼,你可还记得,当年我们追寻苏星原踪迹之时,听得他曾去过泉石坝山寨……”
裴礼抿紧双唇,轻轻颔首,说道:“原来……苏星原早有预谋。”
师英杰在外亦继续讲述过往及此战筹谋。
越是听来,苏裴怡愈是明白了:为何当时已为皇后的怡月,曾如此笃定的与她说来“尚文翰必败”。
当年时月。
苏星原与王飞尘因机缘巧合,误入泉石坝山寨。
又在误打误撞之下,苏星原与这孙寨主结为八拜之交。
而二年之后,苏裴怡与贺子非被虏入山寨。
彼时,山寨众人将从他们身上搜得之财物尽数呈在孙寨主面前。
而那张栩栩如生的苏星原画像,一下子便勾起了孙寨主心中往事。
所以才有了当初山寨厅堂之前,与苏裴怡的会面。
结合苏星原当年对“未婚之妻”的描述,即便当时苏裴怡身着男装,又谎称与贺子非是“夫妻关系”,孙寨主亦认定她便是苏星原当年心心念念之人。
顾念当时情谊,孙寨主毫无犹豫之下,下令将他们二人放行。
没过多久,金陵府衙联合西淮镖局之众突袭剿匪。
泉石坝山寨受之重创,损伤惨重。
孙寨主无奈之下,率众北上。
念及当年之约,与当时已贵为赵郡王的苏星原再会。
在苏星原的帮助下,山寨余众在距离安平洲不远的曲浮山,勉强安营扎寨,且顾及赵郡王之势,安以生息,未重操旧业、再生事端。
没过多久,尚大学士被贬,曲浮山之处又迎重客。
就在此时,孙寨主的临时寨营之中,传来消息。
一名为“尚文翰”之人,正在暗市四处筹集军火,居心叵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