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雁唇色苍白,面上病态尽显。
今日他倒是撇开了那把往日总不离手的折扇,衣裳这颜色也稳重了不少,身子站得笔直,显得很是端方。
我抬眸瞥了他一眼,垂下头去继续搓着抽中的药丸子。
“他现在何处?”
洛雁沙哑者声音,中期明显有些不足。
“洛尚书这话没头没尾,叫本相如何作答?”我道。
“丞相大人知晓我在说何人,何必装傻充愣,在这京华城,能从天牢中把人活着带出去,也只有您能做到吧!”他缓缓走到我面前站定,一双狭长的眸子,紧紧盯着我的眼睛。
闻言,我突然大笑起来,“诶呀,洛尚书,这你可就是高看我了!那天牢是什么地方,是你说劫就能劫的?本相手无缚鸡之力,哪有那个能耐?洛尚书可不要污蔑我!”
顿了顿,我抬眸睨了他一眼,用只有我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劫天牢可是杀头之罪,洛尚书可不要胡言乱语才好啊!”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来做什么,我只要不露出什么马脚,被他抓住什么错处,总是没错的。
“丞相大人就不要跟我打马虎眼子了,你您的手段,我是清楚的!”洛雁不依不饶,说得仿佛对我很是了解似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洛尚书,你看你,一脸灰败之色,这气色…啧啧啧…真差!定是伤未好全。你呀,还是回去好生歇着吧!”
我岔开话题,想将他打发了,洛雁见我不愿与他深聊,蹙眉道:“洛皈尘在哪儿?”
他话音刚落,我抬起头懵懂地望着他,眸中流露出几许疑惑来。
“洛尚书是不是走错府门了?”一面缓缓搓着手中的药泥,我道:“这事儿皇上是交给祁御史在查,这话你应该去祁府问祁御史啊!”
“况且,洛皈尘不是在天牢中自焚了吗,洛尚书身上受了伤,耳朵也一并伤了不成?”
“他怎么可能会死?”洛雁被我那话怼得身形微微晃了晃,声音也颤抖起来。
“是人都会死,洛皈尘凭什么例外?”
我冷眸凝视着他,他喉结微动,眼神微微闪烁着,突然语塞。
我低下头去,将搓好的药丸放进矮桌上的浅盘里,浅盘中已经零零散散的,放了好些圆溜溜的丸子。
洛雁微微躬身,一手撑着我的矮桌,一手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将他眸中的痛看在眼中,我眉梢微微一挑。
洛雁在我对面的矮凳上坐了下来,侧过头来细细打量着我,而我则继续搓着我的药丸子,不想理会他。
从前我当他是客,在朝中我被百官刁难时,他也曾替我解围。
可自从他与十三的死扯上了关系,我对他便没了好感。
“其实,洛皈尘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他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说道。
他的声音不大,说着话时,他瞥了一眼守在院子门口,背对着我们削木头的元柏。
我没有说话,兀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当年受四国之乱,我们父亲没了,家里的东西都被流寇一抢而空,母亲带着我和哥哥四处逃命······”
洛雁幽暗的目光看向远处,音色中透出几分悲凉。
“洛尚书,你这人真是自以为是,老实说,我不太想听你讲故事!”我冷声冷气地打断他。
他跟洛皈尘的事,与我有何关系,为何要同我说起!
这人,还真是奇了怪了!
“丞相稍安,这么做确实很冒昧,不过我想请你听完我的故事,能告诉我洛皈尘是否还活着!”他故作镇定地瞧着我。
看他的样子,他似乎还不知道,我已经知晓他的身份!
是容西月没有告诉他,还是他有意瞒着我,实则是在套我的话?
“洛尚书,既然你说洛皈尘是你的哥哥,可据我所知,是你亲手将你哥送入了天牢啊!如今,你竟然来问我洛皈尘的事情,这恐怕不妥吧!”这种人最是可怕,看得出来,他对洛皈尘是又爱又恨,万不能与他交心。
否则,这种人心摇摇摆摆,不可捉摸,难以判定!
“我只是想知道,洛皈尘究竟有没有死,若是没有,我想再他一面,与他问清楚,当初为何要将我卖掉?”说起这个,洛雁整个人看上去,竟有些可怜。
“这,我哪儿知道!”我没有正眼看他,将搓好的丸子,一颗颗放进清除了炭火的泥炉里,盖上盘子,等它们烘干。
“若是洛尚书有疑,可以自己悄悄去查嘛,做什么要来问我这个事外人!”我将此事摘得干净。
他打的什么主意,我自是不明了,我也不想明了。
没有在我这儿问出什么,洛雁坐了一会儿,便离去了。
他前脚刚走,南瑾瑜下的诏书就到了。
不出我所料,南瑾瑜借着军备一事,将丞相职务原原本本的又交到了我手上。着令我与陈墨、秦萧一起,做成此事。
如此一来,我便有了实权,可以实施下一步计划!
既然容西月要收粮,我就让他破破财。
当天夜里,我便连发三封书信,由暗网传送至我在京几大势力,命我手底下的粮行从即日起也开始收粮,要比容西月给的价格还高,让他不继续抬价就收不到粮。
没过两日,暗人传信,容西月的人果然又抬高了粮食价格,以高出市场价五倍的价格,收购京华城乃至南国粮食大户的存粮。
因着,南国如今有我坐镇,北国不敢来犯,东国公主又与我交好,东国与我南国,自然不会无故起战事。
富户都觉着可以将手中的余粮卖掉,换些银钱,况且就算将粮食卖掉,等下一季出了新粮,也不会出现断粮的情况。
于是,有不少富户纷纷开始出卖粮食。
我暗中命人继续,与容西月哄抬粮价,一面修书给顾寒,让他出卖两个仓的粮食,以此混淆视听。
不出一月,市场上粮食的收购价,便比从前高了十倍。
看着纸条上的字迹,我唇角微微勾起。
从前只觉得容西月谪仙般的人儿,睿智聪慧,如今与他暗中对抗,棋逢对手,还真让人兴奋呢!
我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垂下眼睑,故作云淡风轻!
容西月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他看我的眼神中,再无从前的深情脉脉,缱绻温柔。
可我东方芜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即便我爱你又何如,一次两次,我可以忍受,可他竟然杀了我身边的人。即便我再伏低做小,他也不会有丝毫怜惜,既然如此,我断不会再忍他。
你既让我痛了,我亦不会让你轻松!
正值此时,我连发数封密信,让我手底下的粮商,将之前以高出市场价五倍,收购来的大批粮食,以十倍的价格卖给了容西月的人。
而后,我整理官服,进宫觐见了南瑾瑜,将粮商在我南国大肆收粮的事情,抬到了明面儿上,南瑾瑜当朝勃然大怒。
“国库空虚,你们日日在朕面前哭穷,让朕减免赋税,朕还信以为真,如今,你们竟然能拿出如此多的粮食出卖,岂有此理!”
宣政殿上,南瑾瑜将御案拍得“啪啪”作响。
下头的群臣,皆垂着头,一脸青黑。
有那胆子小的,腿已经抖若筛糠了!
“皇上,既然这些富户如此富足,不如咱们定个新的税法,依据收成的多少来纳税如何?”这个时候,我自然是要加一把柴,让这火烧得更旺一些的。
“臣身为南国的丞相,百官之首,理应为百官之表率,臣恳请皇上修改税法,臣第一个上税交粮!”我清澈铿锵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
“皇上,这怎么行,丞相大人善农事,听说她的土地,一年可以产好几季粮食,他自然是不愁的。可我们的京华城的富户们,哪有那么多粮食交税啊,各家富户,手底下都有几百张口要吃饭呢!”汪寺苟第一个站出来反驳。
我扫视了身后众臣一眼,冷冷一笑,道:“以高出市场价十倍的价钱卖粮,我看众位挺有的!众位在反驳重修税法之前可要想好了,谁卖了粮食,卖了多少,共计收了多少银钱,那我手上可是有一份名单的。若众位说没有粮食,那名单上又有你们的名字,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一时之间,宣政殿寂静下来。
我往后瞧了一眼,不知多少臣子在暗暗擦着额头的汗!
我又扫了一眼容西月,他的目光也正巧落在我身上,我弯了弯唇角,眸子里的光忽明忽暗,深深地注视着他。
“东方芜,你休要胡闹了!”见我转回头,陈墨小声责备着我。
我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身侧的温行舟面上,温行舟冲我温和一笑,他显然是支持我的。
“皇上,国库固然需要存粮,可如此贸然修税法,恐有不妥,若真要修,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祁星落出列,微微躬身,冲南瑾瑜拜道。
我忙上前拜道:“皇上,祁大人言之有理,这修税法一事,不急在一时。这一季粮食,我看诸位交自然是交不上了,不如咱们趁此将税法修了,等下一季新粮出来了,正好就可以充盈国库了嘛!”
“臣在京华城是没有的,可臣有商业啊,托皇上的福,臣那望月楼还有锦绣阁,生意都还不错,臣可没有粮食交,就上交银钱好了!”
“嗯”南瑾瑜威严的声音响起,“尔等应以丞相为表率,为国为民,殚精竭虑,不计个人得失!朕有如此良辰,何愁国富民强?”
这京华城中的富户,可不就是在列的诸位大臣嘛,为臣者,上位时皇帝都要给臣子分土地,以供臣子生活。要说土地多,自然是官儿越大,土地越多咯!
我就不一样了,我当初为官时,先皇就给我了闲职,土地这事儿根本就没我的份儿,南瑾瑜上位后,给我将院子辟大了些,便没要他给的地。
而蜀南的地根本不用向国库交税,南瑾瑜是一方郡王,蜀南的田地自然是要向蜀南交税的,不关京华城啥事儿!
不过给银子,我也成啊,反正前两天炒粮价也大赚了一笔,交了税还能剩下一部分,我何乐而不为?
“此事就交由祁大人主理,户部众人皆听祁大人调令!务必将修税法一事,尽快修成草案来,交由朕亲自审阅!”
南瑾瑜发话了,金口玉言。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点怀疑,他自然对修税法心存疑虑,只是配合我把事情推进。
难得他对我如此信任!
当夜,我便收到暗网的信件,信上说京华城的富户,为了应对修税法一事,将之前种下的茶树苗全部铲掉,重新平了地,要种粮食了。
如此一来,容西月的计划便不能实施了。
虽说阻断了他的计划,可我心中却不觉得丝毫快乐,将那字条付之一炬,吹灭烛火,我打开门缓缓走了出去。
清明的月色下,目之所及之处,一道挺拔的身影矗立在我小院中梧桐树下。
见着那熟悉的背影,我微微一怔,合上房门,缓步朝他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