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江练的照顾，但是因为秦漫记忆归位，她的精神障碍还是不可控制得发展到了睡眠障碍。
有时候彻夜睡不了，有时候就算好不容易入睡了，也会无知觉得在睡梦中惊叫哭闹，有时候干脆叫都叫不醒,一睡就是连黑夜带白天。
医院的环境每时每刻都在折磨她。
让她自己回家住也不可能，江练不顾院方和市局领导的反对，强制出院，带着秦漫，回到她心心念念的家中休养。
“我的身体在哪休养都一样，她不一样，她必须回家。”
这就是他给出的理由。
最终他和院方约定，每周固定时间来做检查，有问题要马上报告，又签了责任认定书,才把人放走。
秦漫虽然有精神病症，但她不发病的时候，脑袋瓜子还是顶管用的。
她敏感得很，要不然也不会把自己逼到这份上，她知道江练这么麻烦得搞事情，都是为了她。
所有她回家还是闷闷不乐，一声不响得默默收拾，冷不丁来了句。
“要不,你还是住回去吧，我一个人在家就行。”
江练又一次被人从自己家里赶出去，深感无语。
他轻弹一下她的额头。
“我可以住回医院，但是你能保证，半夜醒来找不到我人，不光着脚找去医院吗？”
秦漫又低头想了想，弱弱得摇摇头。
江练牵起她的手，温柔得揉搓。
“我咨询过精神科的专家，你这病是很难治，但是还没有严重到要强制做理疗的地步，他的建议是药物配合心理治疗，疗程可能需要好几年。”
“可是我觉得，有这几年的时间，我也能把你养回来，你觉得呢？”
秦漫谨小慎微得抿了抿嘴，眼神躲闪去别处。
“你决定就行。”
她当初从星洲岛爆炸现场回来的时候，自暴自弃得拒绝了许劲风的心理干预，又对插手的监察组目无余子。
现在，她把自己全权交给江练，吃药也好，心理治疗也好，都行。
江练看她那么乖，忍不住摸摸头。
“我还是不想用药物来控制，我们慢慢来，这也入冬了，等我身体彻底养好，我带你去北方看雪。”
“还是说，你不想去太冷的地方，那去南方避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秦漫这回不把决定权外放了，拒绝中带着点委屈。
“我想在家。”
其实按她本人的个性，就是玩起来很疯，静起来又很静，看心情得疯半年再宅半年，就是她理想中的生活。
她现在就只想没日没夜得宅在家，一点都不想出去，却并不是因为心情。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她怕会在外面触碰到什么东西，诱发她的病症。
她丢脸没关系，不能搞得江练也跟着丢脸。
一向对她发表的意见只会说好的江练，提出了异议。
“怕在外面发疯，就把自己锁在家里？”
被拆穿的秦漫缩了缩脖子。
“傻瓜。”
江练也不多说，只是隐晦得笑。
“你为什么要笑？”
敲门声响起，江练似早有预料。
“我去开门。”
一开门，那乌泱泱的人头都快排到电梯口，把江练也惊到了。
许劲风和周盛听说了秦漫精神障碍的消息，前来慰问，并特意找了一位心理专家上门 服务，头一次带人来熟悉熟悉路。
而市局局长高彦才，也听说了江练出院的消息，说好今天会来拜访，也不知道刑侦队的崽子们从哪收到的风声，厚着脸皮跟过来。
两路人撞到一起，尴尬得不知道谁先进门。
高彦才伸手请许劲风，“请。”
许劲风再伸手请高彦才。
“高局。”
最后周盛轻咳一声，大马金刀从他们两中间穿过，第一个进屋。
“多大点事儿啊……”
他监察组的，专挑别人刺，最不怕得罪人。
许劲风和高彦才互相微笑，一前一后进屋，其余人蜂拥着差点把门框给挤没了，还不忘和他们江队长贴贴。
一瞬间，厅堂都不够坐。
秦漫缩在角落里，许劲风和江练一左一右守在她旁边。
周盛挑了个距离合适的位置坐下，终于没上来就点她火，还按照她的习惯，给她递了根烟。
她没接，僵硬得扭头拒绝。
“我不抽。”
她的手开始不可控制得抖动，呼吸也跟着凌乱起来。
周盛不知道这样的一个动作，她一直都喜欢的烟怎么也会诱发她的病症，立刻收手。
江练最快反应过来，她在拒绝任何成瘾性的东西。
她的记忆是后期逐渐拼凑出来的，她也不清楚中间有没有遗漏，有没有还没记起来的。
准确的来说，她和江练，和乔英一样，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被注射过毒 品。
她不敢说，更不敢去回忆。
罪魁祸首已然伏法，那个真相当真就成了连当事人都解释不清的东西，这辈子都得不到正确答案。
于是，为了证明自己，为了告慰自己，她索性就拒绝所有拥有相同性质的物品，不管她曾经有多离不开这东西。
烟瘾就这么被她撕烂舍弃。
没有借助任何外力，她一瞬就把烟戒得干干净净，但是这代价，令人心纠。
这件事江练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也死死压着心底里的翻江倒海。
他双手并用得去轻抚秦漫的后背，柔声道。
“没事，都是自己人，不怕。”
秦漫自己慢慢调整呼吸，眼睛扫过他们，似在辨认，似在警惕。
屋里人很多，却又很静，所有人都不插嘴。
许劲风带来的心理专家提醒道。
“人太多会让她感到压力。”
高彦才率先动作，把非要跟来的刑侦队队员一并拎出去。
心理专家也离开。
“留一两个熟人做舒缓，我一会儿再进来。”
过了一会儿，秦漫成功在发病前，及时止住自己不受控的行为，无地自容得缩成一团。
“抱歉啊，周监委，烟我戒了。”
看她恢复正常，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周盛没有调侃她。
“你放心，我们会全权负责，请最好的专家，用最好的医疗条件，一定想办法治好你。”
周盛觉得他一定会收获一句白眼狼的“不劳麻烦。”或者是“不需要。”
但是秦漫轻声道了句。
“多谢。”
周盛一顿。
“呵，你那小脾气没了，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江练把她扶过来。
“要不要去房里休息？”
秦漫如获大赦般点头。
“我自己去，你忙你的。”
她逃似得离开。
许劲风和周盛都拉下脸，江练知道他们来的目的。
带心理专家也不过是顺便，最主要的还是要搞清楚秦漫发疯前后的缘由，和整件事的经过。
这问秦漫也不可能了，那就只能问江练。
好巧不巧撞上市局那帮人，本以为今天问不成，要下次再找机会。
这个只剩下这三个人的间隙，许劲风立刻抓住。
“她为什么会对烟也产生反应？江练，你伤都没养好，这么着急带她出院，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
江练抬眼，给了许劲风一个眼神，意思是最好将周盛遣走再谈，但是这次许劲风没顺他的意。
其实这次来，周盛才是主场，他许劲风只是陪衬。
他提醒道。
“江练，对于秦漫的审查，也该出个结果了。”
许劲风都不支持的包庇，江练也无法再护短，这一切总要面对。
周盛问道。
“江练，秦漫是怎么疯的，水鬼对她做了什么？”
“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江练深深吐息，先提出了一句疑问。
“周监委，你是如何分辨，一个人是否被污染，被同化的？”
周盛横眉上挑。
“分辨？你这个词用得不恰当。”
“江练，监察组的存在，可以是对系统内部的自我检查过滤，也可以是对违法乱纪行为的震慑，但它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作用。”
“那就是领着曾在阴暗处，无路可归的功臣回家。给他们一根可以跨越黑与白的无形界限，让他们能更好的回到这个世界中来。”
“并且告诉他们，你们的付出，我们都看到了。”
江练讪笑。
“是我狭隘了。”
周盛无奈回道。
“正常，监察组在系统里，和执掌生杀大权的阎王爷没什么两样，大家伙都怕，都觉得招来监察组，一只脚就踏进鬼门关了。”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第一印象就能判定出一大半，像秦漫这样刚开始见到我还能翻白眼的，简直是我职业生涯中，可以张榜讣告的稀有案例。”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江练将他所知道的悉数吐露，并着重强调秦漫是否被迫吸 过毒无从考究，她对这东西的极致抗拒才让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造成精神状态失常。
言下之意，千万别送她去戒 毒所。
许劲风和周盛越听越安静，连手指都一动不动。
“她已经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不要再给她施加太多压力，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可以吗？”
许劲风仰头。
“我赞同江练的说法。”
周盛没有表明态度。
“我会参考你们的意见，做出最合理，最公正的判断。”
许劲风歪斜了一下眼，随后轻轻勾起嘴角，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
江练不算足够了解周盛，但是会观察这些微表情，他觉得，以这两位互相之间的了解程度，许劲风是已经猜出周盛的决定。
那颗不安的心，总算是有了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