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练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只听见规律的敲击声，像铁匠锤炼钢铁，像钟锤敲击大钟。
然后又有玻璃破碎的声音，慌乱匆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接一个,像池塘里缺氧跃出水面的鱼一样窜进他的感官里。
他睁开眼，秦漫就站在他的面前，她的嘴角在抖动，眼睛在闪烁。
她的手里拿着枪，没有哭，也没有笑，没有扑过来拥抱他，没有唤他的名字，只是浑身在抖。
江练呼唤着她，“秦漫。”
秦漫说话带着颤音,“骗子，你的话，还有一句能信的吗？”
江练彻底醒了，屈膝尝试站起来，没成功，只能干涩得哄她。
“对不起。”
秦漫就算在气头上，看他那副样子，也于心不忍,蹲下身想扶他一把，这时候她又看到他身侧放枪的地方是空的。
“你的枪呢？”
江练不回话。
“你根本没带枪，你就是故意任人宰割的，这就是你的计划。”
江练苍白得解释。
“不会有事的，我有分寸……”
秦漫站起来不自觉得后退，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枪，手一松，任由它掉在了地上。
其他人赶过来搀扶起江练，给他松开手铐。秦漫眼神定定的，像开小差一样，一言不发。
江练想推开他们上前，刚失去助力就腿一软，要往地上跪，被人拉住扶稳。
江练没办法，只好就这么安慰她。
“先回去好吗？回去我解释给你听。”
秦漫没回答，脖子僵硬得扭转，脸色死一样得惨白，像被抽干了气血，转头迈出一步，走得毫无生气。
紧接着，僵硬的身躯又彻底软化下来，如细枝杨柳一般向一侧倾倒。
“姐？”
“秦漫！”
江练跨出一步，直接擦着膝盖跪过去，把晕倒的秦漫捞进怀里，看着她死白的脸色，无奈又懊悔得闭了闭眼，嘴唇抵上她的额头。
秦漫再恢复意识，并没有过多久，车辆行驶中的颠簸，令她整个人都陷入一种轻飘飘的无力感，有种晕车的错觉。
她仰着头叫唤道，“停车。”
“怎么了？”
她胡乱伸手去抓车把手，提高了音量。
“停车！”
车辆急刹，还没停稳，秦漫就晃晃悠悠得开门下车，扶着路边的护栏一阵干呕，吐出来的全是胃酸。
有人递过来一瓶开了盖的水，她接过漱了漱口，又粗鲁得给自己洗了把脸。
稍微缓和一些，她才注意到旁边一直站着的江练。
他脸上的血迹已经清理干净，额头上的伤口也被缝合，影影绰绰得藏在发丝之下。人也恢复了正常的行为能力，起码能走路，能站稳。
“好点了吗？”
秦漫不想回答他，自顾自得喝水，冲刷被胃酸侵蚀的食道，压下那股冲脑袋的酸劲。
头晕、呕吐、昏厥，都是在人在受到精神刺激的冲击时，会产生的正常生理反应。他们都认为，秦漫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是被江练吓成这样的。
江练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他们找过来的时候，厂房大门被锁，秦漫提着枪也不管里面会有什么，直接破窗，鲁莽得往里冲，是第一个找到他的。
他那时候的形象实在是狼狈，看起来确实极富有视觉冲击力，半张脸的血迹让秦漫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不过收拾过后才发现，就只有额头那一块小伤口，并没有大碍，只是遭受电击的身体肌肉群时不时抽搐抖动，休息按摩了一阵也好了很多。
秦漫偷偷转过来看他，眼神被江练逮住，索性上前，捧着他的脸，上下左右仔仔细细检查，确认他当时那副惨样只是没擦血迹而已。
她又撩起他额前的头发，看到额头那道缝合的伤口，开口处结了深红色的痂，缝了三针。
确认了这些之后，她好像才真的放下心来，长长呼出一口气。
江练把她抱进怀里。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
秦漫挣脱出来，欲言又止，不知道说什么好。
“陪我吹会儿风。”
“好。”
秦漫找出烟来点上，“你站的住吗？不行就回车里，开着窗坐一会儿也行。”
江练：“已经没事了。”
她就这么抽了大半根烟，忽而扭头质问道。
“他们对你还做了什么？”
江练答非所问，“我遇到了乔英，她不会对我下死手的。”
秦漫嘘声苦笑。
“上一次你遇到了万晓璇逃过一劫，这一次你又遇到了乔英，江练，这是你的命，你就指望着别人的良心吗？”
江练无话可说，秦漫猛吸一口烟，把剩下的扔在地上狠狠碾压。
“算了，我受着就是了。”
她沿着路往前走，“你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不用管我。”
江练追上两步，拽住她的手。
“回家，要打要骂，随你。”
秦漫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看，我和你永远都吵不起来，江练啊江练，为什么明明是你造成的，偏偏还搞得像是我在咄咄逼人？明明是我的心疼得发慌，偏偏搞得你像受害者！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江练死死捏着她的手，对不起他已经说得够多了，但是这三个字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我可以解释。”
“我不想听，你的算盘，你的计划，你的花言巧语，我都不想听，我不会再轻信你任何一句话了。”
江练眼皮半阖，“好，不管你信不信，很快就会结束了，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秦漫闪烁着眼神，像在遥远之地望着他。
“承诺不需要付出成本，代价都由相信它的人来付。”
江练彻底无言了，他甚至开始在想，这是不是真的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他是不是真的过于自信，成了自以为是。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各执一边，互相不说话。
江练的手机不断呼入电话，他也只是接了放在耳边听，偶尔挤出两个语气词打消对方的疑虑，回复得无力又敷衍。
司机把他们直接送回家中，一停车，秦漫就一个人下车走进楼道，根本没有管江练是回家还是去局里。
正好有一部电梯停在一楼，她按下按钮门就打开，但她不知道想什么想出神，没有动，任由它升上楼。
余光瞥见江练走过来的影子，她才回神，又摁了一下电梯。
两个人低垂着眉眼，面无表情，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电梯再一次开门，他们同时动作，撞到一起，又默契得各自后退一步。
轿厢门眼看着又要关上，江练伸手摁住电梯按钮，站在一边，让她先进。
可惜绅士得举动并没有得到正面的回应，秦漫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关门。
江练有幸第一次体会到，被关在自己家门外的感觉，苦笑着找出钥匙。
这就是老婆找得太凶，又博弈失手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