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博的所有个人资料都被调出来，他说的那些全部都是真的。
十年前，明博八岁，他被人从老城孤儿院领养走，办了手续，改名为蒋明博。
之后蒋明博跟着蒋金韫出了国,一直到上周，父子两才回国。
江练翻阅着手里这份新鲜的文件，忧愁得看向审讯室中，一声不吭的蒋明博。
他被抓之后，对所有人爱答不理，要打要骂都随便，只会呼吸。
“蒋明博。”
江练叫他的名字，他听到后抬起眼皮，厌恶得盯着看。
“我叫明博。”
江练懂了，他不喜欢任何一个姓,蒋姓也好，付姓也好，他一个都不喜欢，他只想做明博。
“好，明博，请你回答我，一周前，你和蒋金韫一起回国,是回来干什么？”
他纠正自己的名字之后，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不再回答任何问题。
江练轻声叹息，都不用请医生来看，就知道这孩子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他对成年人有很强的抵触情绪。
江练尝试换种沟通方式。
“明博，你的养父对你做过什么？他对你，是不是很不好？”
蒋明博没有抬头看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没有，他对我很好，他把我视为他手上最宝贵的财产，他很宝贝我。”
从蒋明博自己的口中麻木得说出，他是别人手上的财产，江练沉着脸静了一会儿。
“那你恨你的养父吗？”
明博呆滞得看着虚空中的一点，没有立刻回答。
“我以为我恨他，但是现在我觉得，我恨的不是他。”
“我把他杀了，可我心里还是那样，我没有为此感到轻松，感到如释重负，我反而，更加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明博抱着自己的头失声痛哭。
他从一开始得厌恶蒋金韫，把恨意全部投注在自己养父的身上，一心一意得恨他，讨厌他；到后来，他发现了当年自己被领养的秘密，付玲院长把还是孩子的他出卖。
心里那唯一一点还算可以怀念和回忆的美好过往也被泼上了黑墨水，有付玲院长在，就算领养他的不是蒋金韫，也会被卖给其他人。
蒋金韫是真的把他当做宝贝来养的，尽管限制他的自由，让他做了许多不情愿的事，但蒋金韫在物质条件上，没有亏待过他，这一点，他是知道的。
他假设过无数次，自己没落到蒋金韫手里，这一生该是什么样子，当他发现这个秘密之后，他竟然觉得，可能还没现在过得好。
如果付玲院长没有过世，他或许会当面去质问她，会把对蒋金韫的所有恨意都发泄在她的身上。
可是没有如果，付玲院长已经死了。
他只能继续去恨他的养父，恨把他养大的蒋金韫，只有这样，他心里的庞然大物才不会坍塌，他才有理由把人生这场游戏玩下去。
可是现在，他发现一切都没有按照他的设想发展，他理所当然得认为，只要他恨过的人都死了，他就能得到解脱。
他陷入了一滩更脏乱不堪的泥淖，这一次，一个拉他的人都没了。
“人是我杀的，我没什么好说的。”
他和犯了病的秦漫一样，执拗不清。
江练走下来，手里夹着一张照片，就是那张人脸模糊不清的老照片，是在搜身的时候被搜出来的。
“这张照片，还给你。”
明博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接下，他没有说谢谢，他只是把照片扣在手心里，不敢去看。
江练：“这张照片的拍摄地点就是老城孤儿院，那孩子是你，你旁边的那个大人，就是付玲院长，是吗？”
明博重重得点了两下头。
这张照片饱受摧残，被水洗过，还有被火燎过的痕迹，但是蒋明博还是带在身边，就像他这个人和他的仇恨一样，放不下，却又狠不下心，彻底去否定过往。
“明博，如果可以重新开始，你想要什么样的人生，你想过吗？”
明博清醒得要命，“没有如果。”
江练：“你才十八岁，会有的，相信我。”
“不要考虑现实，不要考虑其他人，你想要什么样的人生？”
明博想了想。
“我想组建一支战队，专门找游戏里的BUG，让运营方追着我们走。”
他的想法很天马行空，和钱不搭边，就为了满足自己那点小癖好。
江练：“好，我找人，陪你玩两局，还是那个游戏吗？”
明博点点头。
江练开了组队模式，拉人进来。
明博震惊得发现，这几个人都是之前和他SOLO过的，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这个【叫WO爸爸】，然而现在，这个昵称，在队长位上。
明博说话磕磕巴巴，“你……你就是……”
江练微笑着，“对，是我赢的你，这几个都是我的队员，不得不说，你很会玩。”
明博用的不是自己的账号，而是随意创建的新号。
他玩起游戏来很认真很投入，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彻底放下那些身外之物，一心一意得去战斗，去拼搏。
他们赢得很漂亮，明博一个人就干掉了敌方一大半主力，把敌方战队打得落花流水。
赖明杰在队伍频道里发问。
【江队，这人谁啊？这么厉害。】
江练回复道。
【明博。】
他没有称他为嫌疑人，也没有再带他的姓氏。
队伍频道里沉默了，明博知道，他们都是警察，他是杀人犯。
就在他准备把手机还给江练的时候，频道里又有消息呼入。
【牛皮！】
【可以啊。】
明博的手死死捏着手机。
江练问道，“还玩吗？”
明博郑重得点头，“玩。”
审讯室里的两个人沉默不语，刑侦办公室也安静得埋头苦干，张局路过，对于他们如此努力工作感到很满意。
张局刚点着头走过，就听到身后拍着大腿惊叫。
“漂亮！”
办公室沸腾起来，张局倒退回来，站在门口。
“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忙着藏手机，一键退出。
“局长好！”
“张局……”
“没干什么……”
江练那头，一个个得全掉线了，不一会儿林落南发私信过来，江练瞧了一眼，淡笑一声。
“他们上班时间集体玩游戏，被我们局长抓包了。”
明博：“那怎么办？”
江练：“没什么事，等我一下，我去解个围。”
明博没有再玩，他只是发呆，他觉得审讯室这张硬板凳都舒服起来。
他空荡荡的心，有那么一点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