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秦漫是被江练悄悄拆她手上的绷带给闹醒的。
他倒是恢复了七八成。
“你手怎么了？”
秦漫晃晃脑袋，还没睡醒，很懵。
“哦，不小心，摔的。”
江练信她个鬼,“摔的？”
秦漫抽回手，佯装弄疼她了。
“嗯，你别扒拉我了，疼。”
江练不客气得拆穿她。
“装疼好歹皱个眉。”
秦漫：“……”
这种时候，必须使出话题转移大法。
“不如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躺到这病床上的。”
江练：“这我还真不知道，反正不是我自己躺上来的。”
秦漫拿手指戳他。
“病好了是吧，伶牙俐齿了是吧，不疼了是吧，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你知不知道我都快……”
她说到一半，不说了。
江练一手捏上她的手指，捧在手心里。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秦漫又转过去不理他，实际上是又感觉有点要掉眼泪的迹象，不过好在没那么不争气。
“说吧，这些天，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江练：“我中了埋伏。”
秦漫：“然后呢？”
江练：“我没死,就顺着水流逃出来了，我也没想到会飘这么远。”
他说的简短，有意隐瞒了很多细枝末节。
远江市也确实与清城有河流相通，并且位于下游，顺着水流飘到这里，合情合理。
其实秦漫并不想过多追究这些，江练能蹦能跳能说话得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她已经很满足了，她知道这些没有用，她又不能去找人寻仇。
要不然，她早去做了。
她笑得比哭的还难看，扑过去紧紧抱住他。
“呦，我来的又不是时候？”
周盛嘴上说着不是时候，实际上压根就没回避。
秦漫立刻抽身，瞪着他。
周盛不搭理这只小白眼狼。
“江队长，感觉怎么样？”
江练：“好很多了。”
他转头对秦漫，“我有些饿了，帮我去买些吃的。”
秦漫：“你想吃什么？”
江练：“你随便选吧，都来点。”
“好。”
等到秦漫离开，江练才进入正题。
“大家伙儿，可还好？”
周盛头疼道，“快翻天了。”
江练：“周盛，这些天，辛苦你了。”
他没有称他为周监委，而是直接叫名字，这是朋友之间才会有的称呼。
周盛：“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江练：“其实我也还没理清头绪，我的记忆断断续续的，中间有很多没有衔接口，也不知道时间点。”
“但是我可以确定一点，我找到太庙了。”
周盛感到意外。
“你失踪后四个小时，天刚亮，我们就在高处长的指挥下开始搜山了，整座山都翻遍了，也一直没有找到你，更没有找到所谓的太庙。”
江练点点头。
“你们肯定找不到，因为太庙不在山上。”
周盛：“不在山上？”
江练：“它在山里。”
周盛感觉这个文字游戏十分巧妙，让他联想到被五指山镇压的那位土行孙。
“山里？江练，不是我不信你，是这实在没有说服力，我们大白天都没找到，你黑灯瞎火得一个人，是怎么找到这种地方的？”
江练浅淡一笑。
“确实，如果按常规方法去找，我不可能找得到，不过，我走得不是常规路子。”
周盛横眉一挑。
“我是被人当尸体，扔进去的。”
沉默，诡异的沉默。
良久过后，周盛：“可你现在是活的。”
江练：“我也想不通他们为什么又放了我一马，没直接弄死我。”
时间倒流回六天前，那个突发变数的夜晚。
江练孤身一人进入那片黑暗森林，立刻就闻到了人的气息。
黑影在流窜，鬼魂在狂欢。
他跟着黑影深入山林深处，才走到半山腰，就被后方射来的一支自推式麻醉针击中。
他当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行动受阻，人不可控制得眩晕失力，半跪在地上无法动弹。
大概是药物剂量把控不精确，他没有彻底丧失意识，只是失去了大部分身体机能，无法调动行为，人还是有意识的。
他躺倒在地，感觉有人在靠近。
那个人半蹲在他身旁，他靠强大的意志力，拼了命得挣脱麻醉剂的控制，手缓缓摸上了腰间的枪。
那人发现了他的动作，摁下了他的手。
“这都没晕住你？”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那女人并没有慌乱，又往他的身体里注射了什么药物，他只感觉一股寒流从血管里流窜至全身，意识也要被拖下那禁锢之地。
“想活命，就受点罪吧。”
那是他彻底晕厥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等他再次醒来，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湿冷的石头膈得他浑身又疼又寒，如坠冰窟；四周安静得发慌，能清晰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
抬头看去，上方高悬的钟乳石密密麻麻，缓慢得滴着水，把底下的石壁滴得坑坑洼洼。
这是一处溶洞。
斜上方的头顶仅有一条人宽的狭小缝隙，缝隙处杂草丛生，仅有一点点光从杂草中透进来，不至于让他在这个犹如天然棺材的空间里闷死。
他费力定睛一看，向里生长的草根上，挂有一小块银闪闪的东西，是他随身携带的手铐。
他是被人从那条缝隙里扔下来的，光滑的石壁让他没磕伤，但同时也封死了他的逃生路。
他粗略得估算了一下距离和自己的身体力量，他爬不上去。
手机没电了，通讯联络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不知道外界已经过了多久，唯一还能用的就只有一个不知道能撑多久的手电筒。
他拖着已经开始发热的身躯，在这个天然溶洞里找别的出路。
病痛的身体折磨着他，阴冷潮湿的环境让他的情况愈发糟糕，每次感觉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就给自己舌头咬出血，吞咽一口自己温热的血来饮鸩止渴，继续往前走。
可走得越远，他发现越来越难，这个溶洞有太多岔路口了，好像永远都走不完，他的身体不允许他这样走下去了。
他脚下一滑，又一次昏睡过去。
这一次，他最后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再醒来的时候，手电的光都已经灭了，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他感受到了盲人的世界。
失去了光和色彩的世界。
怎么办，他在想。
已经过去多久了，有没有人来找过他。
肯定有的，不过他们找不到，他们最多就把山头翻个底朝天，谁能想到这群山中暗藏天机，还有个天然溶洞。
还有，秦漫呢，她怎么样。
她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和周盛闹不愉快。
她才刚答应他的求婚，她从那个狼巢虎穴里出来还没多久，她美好的后半生才刚刚塑形。
他若是真的死了，以她的个性，大概会把屠夫杀个片甲不留吧。
然后呢，在亲手葬送自己的信仰，自己的人生后，再去往地狱，做那只最恶的鬼。
应该是这样吧。
他心脏疼起来，也不知道是身体受不住了，还是想得揪心了。
我不能死，他想着。
黑暗中的听觉尤为灵敏，潺潺水流声就在附近。
让他再拖着这身体去找出去的路已经不现实了，他索性闭上眼，跟着那水流声爬过去。
常年不见光的地下水温度有零下，手指触碰到那冰冷刺骨的水让他浑身颤抖，但他没有退，他把整个人都放进了水流中。
他深深呼吸，让肺部充盈气体，然后放松全身，让水流带着他走。
最后能走到哪里，就交给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