灏王爷却三缄其口，并不直接回答穆飞羿的问题，而是在费伯等仆役的搀扶下靠近阴森森的崖壁，瞻仰片刻后，跪倒在地：“雀神在上，恩重如山，请赐来客。”
他紧闭着双眸，神情虔诚，声音低沉，如诵经一般。
而话音方落，便听见铿地一声，一只长柄铁铲倏地伸了出来，若非司乔躲得快，背后的斗笠都要被它戳穿。
“天呐，雀神竟如此灵验？”司乔惊喜中带着惊吓道，随后看到了一张面容俊秀却整日摆着臭脸，两只眼睛朝天长的年轻男子，正是飓风，在他身后是满脸晦气的董威，及淡眉细眼相对云淡风轻的凌云。
他们出来后全部默默站到穆飞羿身后对着灏王爷怒目而视，怨念颇深，看来在那灌木丛下面吃了不少苦头。
“世子和七王爷呢？”穆飞羿打量着他们。
他们却面面相觑，同时摇头，“我们一直没跟他们在一起。”
“而且，我们三个本来也是分散开的。”董威道，“是出来的最后一瞬间才碰的面。”
灏王爷脸色顿时变了，“不好。”
此刻天色已蒙蒙发亮，离金乌东升差不了多少时辰，灏王爷长眉参差，眸光无神，神情憔悴，但因着一夜间变得雪白的青丝散在身侧，衬着极好的五官底子，乍一看竟也有仙风道骨的气韵。
“不应该的啊。”他重新跪在地上，又祈请了一遍，山体灌木间毫无动静。
“完了完了。”董威学得和飓风一般阴阳怪气的语气，“难不成这俩大活人被雀神打了牙祭，给生生嚼吃了？”
这么一说，灏王爷怔了片刻后，忽地仰天大笑，笑声既悲冷又恨意绰绰，“如此极好。”
就在大家以为他是伤心过度之时，他却开口冷道：“苍天有眼，雀神恩德，穆行烈命不该绝，叫他的儿子代为送死也是不错。一报还一报。”
“……”董威眨巴下眼，忍不住上前一步，“老王爷你疯了，你那养子也在里面！就算是七王爷被什么鬼雀神给吞了，你养子也逃不脱，岂非一命赔一命？又有什么好高兴地？”他小声嘀咕道，“莫不是养子终究不是亲生？用不着心疼？”
“你知道什么！我家王爷怎会如此想。”费伯横眉道，“那穆天楚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他是皇帝派过来监视我家王爷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恍然，司乔反刍着穆天楚这几日的行为，点头道：“怪不得呢，他成日里抱着个大公鸡，那公鸡正是尸虫的克星。”
费伯冷哼一声，“这你倒是高看他了，那公鸡是我家王爷允许才会配给他的，想要他清醒时，他才能清醒上几分，好给穆行烈那狗贼时不时传点似是而非的烟雾弹，蒙蔽一二。”
“燕尾县令徐北华是他放出来的？”穆飞羿问。
“不错。但也在我家王爷筹谋之内。”费伯得意冷笑，满脸的皱纹一颤一颤，连带着唇边的白胡子都翘了起来，“将计就计，让那徐北华放出消息，引来这京城众官一来不返，最终才能使得皇帝又惧怕又重视，将平天王这把不怕折、折了更好的尖刀给递过来。”
司乔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觉，说灏王爷阴损，但他深有苦衷，但这为了一己之私，而将满县的人玩得团团转的做法，任她看来仍是不妥。
或许在皇族中人看来，区区平民百姓的性命和安危算得了什么。
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成就大事，且还是达成至尊至贵地位的大事，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不过成王败寇，历朝历代，在荣光万丈的至高无上的权力背后，藏有着多少肮脏残忍的血流满地。
人的命，本就贱如蝼蚁。
无论是在天道轮回面前，还是在上位者面前。
蓦地，一股悲凉之意从心而发，前所未有的厌倦感袭入心海，司乔想到了自己的出身，梦境已清晰地展示给她，火光漫天，血流成河，父亲母亲相拥着死去，富贵家业付之一炬……
她要复仇的话，是不是也要如此这般，践踏着无数无辜者的生命，才能一步步走到仇人的面前，将其手刃？是不是也要将平民百姓玩弄于股掌之间，才能夺回本该自己拥有的？
至少目前来说，她的心，尚没有如此地硬。
她陡然间明白了耿耿于怀的一件事情——为何阿公和褚亭长一直不愿将身世真相告知于她。
正如刘四婶所说，人心诡谲，饱经苦难之人是很难始终保持着一颗纯善之心的，若日日心心念念于复仇，必夜夜在痛苦中煎熬，只怕也会渐渐忽略他人的生死喜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罢。
褚大宝的影子忽地浮现在眼前——他自十岁起便得知了一切，一直作为承担复仇重担的主要角色来培养，他又是如何看待和选择的呢？
心间针扎般的一疼，大宝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心情有没有好上一点。
司乔胡思乱想着，轻叹一声，无意间仰眸，恍惚中所见令她突地一惊，定睛望去，须臾，抬手指向头顶丈余远的嶙峋山石处，“那不是世子爷和七王爷吗？”
众人随她所指的方向望去，董威端详了半天，眼神迷蒙，“司姑娘，那里黑黢黢的，什么都没有啊。”
司乔揉了揉眼，愈发肯定自己的所见，她腾身而起，掠到那块山石之侧，栖身于一根虬枝之上，在黑石上抚摩片刻，猛地出拳一击，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下，黑石迸裂。
“司姑娘的拳头不是一般地硬……”董威的话音未完，便见那滚滚碎石之中跌出两道人影来，直冲他砸来，吓得他匆忙往旁边闪去。
那两道身影正是穆天羽与穆天楚，他们被穆飞羿伸臂扶了一把，才没有摔得太惨。
“还真是被这山石给吞吃了……”董威心头念转，“莫非这山乃是那邪门的雀神？”
穆天羽与穆天楚二人落地后，穆飞羿上前去查看，两人双眸紧阖，神情憔悴，身上皆有伤，比起来穆天羽，那穆天楚的伤势还要更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