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喧嚣不再,雀宫之中,亦静寂如死地。
飓风将那拳头大小的东西呈递给穆飞羿。司乔在一旁看着,那东西外形似鸟雀,实则坚硬剔透,犹如玉雕,颜色鲜艳,红烈如火。
司乔不由想起了被褚大宝拿走的望山龙睛,也是差不离的质地,若是将它们混在琉璃玛瑙之中,虽然灼目,却不至于太过出挑。
司乔心中疑虑重重,不知这些东西历经曲折地养成又费尽周章地得来,究竟作何用途?
她有着隐隐的感觉——按照推算,万年大劫又将临世,穆飞羿,或者说白月安,他将她千辛万苦地复活,定不是为了让她再去送死的。
或许这些魔物身上的精粹便是契机与答案。
就在这时,她的太阳穴猛地一跳,忽地有几条细丝作就的网在脑海中连通起来,她摸向袖子,掏出一卷皮纸来,正是阿公留给她的朱雀之地势图。
从前司乔从来没看出那地势图有什么特异之处,与青龙图的金光灼灼相比,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而这一刻才发现,地势图的色泽变得灰暗干瘪,稍微用灵力一抹,表皮便簌簌脱落,司乔掸了几下,吹了口气,赤红的底色便全然显露出来。
司乔吃惊不已,此刻的朱雀图哪里还是山势走向,哪里还有半点京都的模样,它赤色如火,圆目尖喙,长羽烈焰,奄奄一息地蜷缩趴卧着,分明是一只惫赖大鸟被篆刻在了皮纸之上,仔细分辨,圆眸之间还有隐隐一丝怒火流露,惟妙惟肖。
而在它咽喉处赫然陷落一处深邃的伤洞,大量血色流溢,司乔以手指摸过去,却并不见半点浆液沾惹肌肤,就像真是画中虚景一般。但司乔认了出来,那伤洞便是雀丹剖出之地——鸟雀与人兽一样,也有自己的奇经八脉,雀丹凝结之地便是奇经八脉贯注之所。先前穆飞羿和自己用灵力钉住的那些丝线,就是朱雀的经脉显现。
可是她没想明白的是,这地图怎地竟也会随实物的动态而有所变化?
“这是鉴魔图。”印堂处的玄天镜忽地传音给她,“本就是您——水凰上神所制,她从所能见到的所有魔物身上皆抽取了一缕气息,做成了万魔图鉴。那缕气息被用秘法化成魔物幻影,拘囿在皮革上,可以时时昭显魔物的当下之态。当年,借助它我们灭了不少魔物。到最后,只剩了四张。”
司乔心中一动,将其余三张图也拿了出来,运起灵力刮向它们的表层,果然,皆如泥土般轻易溃剥,露出底下的真容来。
青龙死而未僵,一目被剜,微阖着干黑的眼皮,另一目潜在另一侧,不能得见。
白虎四肢被缚,玄武仰面朝天。
在每一张图的正中间,也即魔物的要害之处,皆烙着一个鲜艳的指印,尽管历经岁月,依旧清晰如旧。
司乔怔怔地将食指举到眼前,指腹上涡旋一轮一轮,干净又完满,一圈一绕,皆与那魔鉴上的一模一样,一丝不差,再加上那图上指印红妍欲滴,就像是她将将摁下,颜料尚未来及干涸一般。
她抬起头,看向穆飞羿,穆飞羿也正在望着她。
岁月绵长,万年的时光,似乎在这样静默而黯淡的对望中,毫不费力地倏然而过。尘世六道颠沛沧桑,人的心揉碎了又组合,散尽了又复来,上天入地,千疮百孔,都如一场梦境,醒来后黄粱未熟,人也未变。
一颗泪自司乔胸腔的命魂中濡出,顺着那栓系它的金线滴淌,将沿途每一道魂魄沾湿。那本是纤细如无物的金线忽地变的粗韧许多。
司乔浑然未觉似的,她低下头去,缓慢地将那些鉴魔图收起来。
大虫长老百无聊赖地将拐杖别在身后,佝偻的脊梁挺得像张弓,深吁口气道:“咳,这一步比我想象中容易多了,简直易如反掌,我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不过,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吧?”
话音未落,就像是专门响应他,雀门之处传来了声音。
“你们在折腾些什么?”
是皇帝,一张惶惑而愤怒的面庞出现在了朦胧阴翳之中,随即跳了下来,沉喝道:“老六,你向朕保证过,对仙丹没有兴趣,为何出尔反尔?”
穆飞羿拧了眉,“你如何进来的?”
外面有影卫无数,又专门设置了结界,区区穆行烈一个凡人是不可能跑进来的。
皇帝没有回答,反而因他话里含带的不敬之意而愈发恼怒,“穆飞羿,不管你来头有多大,你且别忘记,你姓穆,身上流着的是朕的血脉,评理评到玉皇大帝那里去也是忤逆不孝。”
穆飞羿面沉如水,微一弹指,一股气流直袭向皇帝的面门。
众人暗吃一惊,这是真要弑父了?
皇帝惊愕之下未曾闪躲,强撑着一双深目看着那白色气流利刃一般呼啸而来。到了面前几厘之外却轰然爆破,炸出一声凄厉的喊叫。
一道半透明的白影从气流中逃窜出来,裹着哀嚎的余音遁入黑暗之中。
飓风董威持刀去追,已经无影无踪。
皇帝悚然,“那是什么东西?”
“引你来的人。”穆飞羿道。
“怎么可能,我只是心中有所感应,”皇帝狐疑地四处打量,“余下的三颗仙丹即将一起出世。它们在哪里,是不是被你这个不孝之子独吞下了?”
穆飞羿默然不语,而飓风像看傻瓜一样地看皇帝,皇帝却浑然未觉,在雀宫内走走停停,嘴里念念叨叨,“好似在这里,在这里……”
司乔有种异样的感觉,皇帝疯了么?为何怎么看怎么不正常?从前的皇帝即便在盛怒之下,也是威严有度的。而此刻的他,就跟个失魂落魄的疯汉没甚差别。
失魂落魄,这个词骤然提醒了司乔,她着力向皇帝的脏腑看去,一看之下,狠吃了一惊,皇帝的三魂七魄并未在脏窍之间,而是上浮到了咽喉处,癫狂飘摇,如秋风纷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