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反复,八公主一会儿动,一会儿定,挣扎无效,咆哮无用,脸上的神色越来越灰败,情绪也越来越激烈。
终于在几十次无休止的重复之后,穆天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手中的剑跌落在地,弓张的身体也蜷缩成一团,嚣张地几欲吃人的架势完全消失不见。
她蹲坐在地砖之上,大汗淋漓,捂着脸嚎啕大哭。
狼狈至极。
她身后跟着的几个侍女战战兢兢,皆不敢过来劝。
就连司乔都开始于心不忍,穆飞羿依旧是神色淡淡,看都不向门口看一眼。
与他一样麻木不仁的还有四皇子。几个兄弟之中,唯四皇子长相最肖皇帝,四方大脸,浓眉虎目,目光常做深沉仇恨状。
此刻四皇子一边向穆飞羿敬酒一边幸灾乐祸,“该,她也有今日,我自小在她那里吃过的亏数不胜数,六弟,你算是替我们每一个人狠狠地出了一口气。”
闻言,穆天晴的哭声更大了,但是也再没有站起来反扑的意思。
最后还是三皇子和穆天楚看不下去,一边一个将她搀扶起来,令其入席。
三皇子笑着在她与穆飞羿之间说和,“来,给你六皇兄和司姑娘认个错,这事就算揭过去了。小姑娘家家的,怎地天天如此凶狠,怎就没有随了柔母妃的半点温柔……你六皇兄教训你其实是为你好。也就是你三哥心太软,下不去手,要不早就规劝你了。”
“呸!”八公主一口唾沫唾到了三皇子的脸上,“就你也配!”
不过唾过之后,她便擦干了鼻涕和眼泪,还是听从了他的建议,向穆飞羿与司乔瓮声瓮气道:“六皇兄,司姑娘……我知错了,下次再不敢了。”
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四皇子与七皇子面面相觑,挤眉弄眼了几下之后才发现看错了对象——他们两个分属于不同阵营,平常是极少互动的,便又分别朝向穆天楚,交流震惊之情。
司乔此时自然不能再拿乔,忙笑道:“八公主哪里话。日后在下还要仰仗八公主多多照顾呢。”
穆飞羿这才放下茶杯,清冷玉面上浮出一抹淡倦的嘲讽,“我是无所谓,下次见着司姑娘,记得客气点行了。”
“我会的。六皇兄,我记住了。”八公主打了个哭嗝,前所未有地乖觉。
直令人怀疑她壳子里是不是换了个灵魂。
另一侧的三皇子从袖中掏出了块白绢,沾了沾腮,依旧是笑吟吟的,毫不计较的模样,虽不是唾面自干,但也算是具宰相肚里能撑船的雅量了。
至此,一顿宴席才算是稳稳当当再无噪音和打扰地进行下去。
直吃得宾主尽欢,林笑儿趴在司乔的膝头睡着了,才告结束。
临走穆天楚拄着拐杖将每个人送到门口,目送着所有马车离开了视线方返回王府,当大门关阖好,他一瘸一拐地返回正殿,一道人影自他背后一闪而过,看方向竟是从内室而来,像只巨大的飞蛾一样稍纵即逝,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穆天楚并未回头,似浑然未知,但捏着拐杖的手却骤然紧了许多。
另一厢几个王爷同行了一段路,便分道扬镳,三皇子与四皇子关系最为亲近,就连府邸也紧挨着,是以同乘了一辆马车,当穆飞羿与司乔的车错开他们缓缓向前驶去,三皇子的轿帘却迟迟不曾放下,一双含情的桃花眸中异色浮动,唇角似勾未勾,仿佛在回味着什么。
夜风拂过,落叶飘荡,四皇子低低啧舌,“那位司姑娘,真乃绝色。怪不得老六护得心肝宝贝似的。”
三皇子这才移开手,在布帘垂下之后微微一笑,轻声呢喃道:“江山美人,能兼得否……真是个千古难题啊……”
“难道堪称柳下惠的三哥你也动心了?”四皇子深目一撑,颇有深意地问。
三皇子心底一凛,顿时直起脊背摇了摇头,一张芙蓉面上浮出清正之色,若是手中执有玉扇,定会轻松地扇上一扇,“本王谨记圣人之训,自然是不会。”
“那小弟可就不客气了。”四皇子笑意中裹挟着一丝猥琐。不料三皇子却皱眉嗔他一眼,“你且看着吧,父皇不定打的什么主意呢。”
“你说什么?难不成父皇要跟老六抢女人?”四皇子错愕道。
三皇子垂下眼睫,讳莫如深地笑了笑。
很显然最受罪的是七皇子,耳朵经受了一路的摧残。
穆天晴咬牙切齿,面庞扭曲,已经不知念叨了多少回,马车里被拿来做靠背的布玩偶已经被扎的千疮百孔,“穆飞羿,司乔,你们等着,我跟你们不共戴天。我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七皇子看着那张与自己类似却被愤怒淹没丑到炸裂的脸庞,欲哭无泪。
“女人太可怕,小肚鸡肠的女人更可怕,小肚鸡肠又两片三刀的女人真是令人怕上加怕。”
“我这辈子还是别成亲,当一辈子和尚算了。”他绝望地想。
……
得罪了皇帝,司乔惴惴不安了好几天,但皇帝却也始终未来找她的麻烦,渐渐她便放下心来了。
日子一天天平静地过。
除了神灯会那天惊天动地以命相博之外,司乔发现在钦天监畜科的日子简直是清闲得不能再清闲。
每日卯时去报到,由童三灯笼引着,到了她的那间办公舍,便喝茶发呆吃点心,之后会被大虫长老叫去陪着观测览兽石的动静——其实是无动静的,畜生道的活物们不分地域地各个遵循着自然界的法则,你吃我,我吃你,吃饱了就晒太阳,散步,睡觉,生崽子。
莫不如是。
司乔观测了几日之后,爱思考的脑袋便又有了新的体悟。
什么叫做万物之间各有运道,什么叫做顺其自然顺势而为。
倘若虎吃鹿时,你抱打不平,拦住了虎,救了鹿,那么鹿会因此得救,虎就会活活饿死。仍是害了一命。
三界之中,但凡活着,但凡喘气,就没有不背负杀戮与罪孽的。
若是连这个都要去管,那真是管不完的天下事,纯粹吃饱撑的。
然而这种只求裹腹的杀戮乃是最低级、过错最小的一种,畜生道里的莫不如是。
人、妖、魔、鬼几道却并非如此。它们的欲望比之填饱肚皮要强烈邪恶的多……
所谓替天行道,大概是指在片面和局限之中尽力公正地去做一些事情吧。
如是想了许多回,先前在吃不穷巷里受到的刺激便随之渐渐地淡化了。
随着林笑儿念叨糖人的次数累加,司乔趁着下了工,再次带她去了吃不穷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