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斜斜瞥了一眼那木鱼,“天下的这东西多了去了。你拿一个仿制的也未尝不可。”
潘仁仙不急不躁地将木鱼的尾部呈现给皇后看,“娘娘,这里是龙凤戏珠,龙凤戏珠的木鱼本就不多见,恕下臣冒昧,这木鱼应是皇上在二十年前的中元节赐予你的,珠子上面还刻着皇上和你共同亲手雕下的篆字,你不会忘记了吧?”
司乔看着皇后的脸色变了一变,猜测许是就连她也刻意将这一段往事埋在心底,很少想起了。
二十年前的中元节,穆行烈虽然对莫贵妃情深似海,但也待她不薄,至少在明面上尊重她的皇后地位,曾于上元节时兴致高涨,携了她手,两人共同于这檀香木鱼的龙凤拱珠尾部刻下“龙凤呈祥”四个小字,并将之赐予她收藏。
虽然木鱼乃修道用具,与龙凤呈祥不太搭调,但于她却是极其特殊的记忆。
因此皇后一直将其珍藏在寝宫静室之中,做早晚功课之时会偶尔用到。
但荏苒岁月,二十年如白驹过隙。而她又有多少年不曾认真瞧过这个小东西了。
物是人非,徒留伤感。
皇后的目光从四个小字上掠过,一向带着漠然之色的眸子微微一眨,似是有泪光闪过,但不过一瞬便消失不见,她的声音暗含一丝的沙哑,“是又怎么了?”顿了顿,又冷声问,“它怎地在你手上?”
潘仁仙微微一笑,“得罪了,娘娘,这是方才宋嬷嬷带过来的,作为你制作夜情之蛊的证据。你且瞧里面。”他将手指放到木鱼圆头一侧,蛤蟆嘴巴那里,轻轻一抠,木鱼的下巴壳竟然被揭了下来。
露出里面中空的肚子。
不,不是空的。
不过一错眼的功夫,褐色的木质中便渗出密密麻麻的蛊虫,各个芝麻大小,乍见光明,惊慌失措,没头苍蝇一样蜂拥着四处奔逃,有一些跑得快得甚至顺着潘仁仙的手爬到了他的胳膊上。
被潘仁仙念咒唤出黑色宝塔,将之一股脑地收进了塔门之内。
“皇后娘娘,此蛊由养蛊人的头发指甲碾成碎末,用秘法调制,然后储存于此木鱼中豢养,只需七七四十九天,嗅到男子的元阳气息,便可幻化成吸人精气的夜情之蛊,它可根据受蛊者心仪对象的不同幻化出不同的身相,因此采阳几乎百发百中,少有失手,我说的对吧,娘娘?”
皇后的神情阴沉莫测,幽幽笑了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古人诚不欺我。想不到多年不打交道,潘天师对于巫蛊一事已变得如此精通。”
潘仁仙拱手道:“略懂皮毛而已,远远不及娘娘。”
皇上眼神如刀,像是要生吞了皇后一般,“景氏,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皇后勾唇冷笑,一张略显苍老的脸庞浮出不屑,“笑话,仅靠这一点就能认定我的罪行?东西是我的东西不假,可这蛊虫完全可以是后来倒进去的。凭什么就铁口断定是我所豢养?”
潘仁仙不疾不徐将已经变得空荡荡的木鱼向她靠近了些,“娘娘慧眼如炬,请看仔细一些,这木鱼内壁之上布满了坑坑洼洼,正是那蛊虫日日啃蛀所成,如今蛊虫虽已不在,它们年深日久泌下的淡淡气味仍在,极类麝香,娘娘不如闻上一闻,方好判断。”
说着,他欲将之递给皇后。
皇后向后退了一步,很是嫌恶的样子,再度冷笑道:“仅凭如此依旧定不了是本宫所为,修行之人不打逛语,这木鱼我已经整整三年不曾见过,也不曾用过,定是被那宋氏偷走给了其他人。今日又取回来陷害于我。”
“这个可能下臣也替娘娘想到了,可惜的是……”潘天师说着放下木鱼,将铁塔重新举在手中,打开塔门,任由被困的蛊虫飞出少许个,“蛊虫在惊惧之后,若其主人在侧,会自动往主人身边停靠,且化为最初的材质。”
话音方落,司乔撑大眼睛,眼看着那些黑黢黢的小点没命地朝皇后的身上扑去,即便皇后往后连撤了好几步,也没能阻挡住它们的攻势。
一些黏在了她一丝不乱的发鬓之上,一些附到了她干瘦的指头之上。
尽皆化为粉末。
或黑,或白。分明就是头发和指甲所化的碎末。
皇后下意识抬手一抹,纷纷扬扬,飘散在宫殿之中,映着地上宋嬷嬷血浆满地的尸首,令人作呕。
“景氏,休要再狡辩了。”皇帝吐出一口气来,脸上的神色比之地上的污脏更为难看。
愤懑令他脑门上的青筋根根鼓起,他惊奇于自己竟有如此好的耐心听皇后做些在他看来已是无用的掰扯。
于是他无力地垂下手去,不再看她,“带下去,听候发落。”
两个侍卫捉住皇后的手臂,就要将之往外拖,皇后挣扎起来,高声喊着,“穆行烈,你不能这般对我,仅凭着莫须有的东西便违背了当年的盟约,你就不怕遭受誓言的反噬吗?”
她的力气甚大,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挣脱了侍卫们的桎梏。
她的发髻在挣扎中散乱下来,披在渗出汗意的脸庞上,很是狼狈,她伸手抓挠了一下,撕攥在手心厉声质问道:“穆行烈,你为什么不想一想,本宫这里既然出了奸细,头发指甲一类的物件还难取到吗?本宫老了,比不得你的那些小妖精,本宫每天掉落的头发足有上百根,本宫的指甲都是由宋嬷嬷来剪,这些东西还有那木鱼,是被别人买通了宋嬷嬷所拿走利用的!穆行烈,你是越活越倒退了吗?如此拙劣的一个阴谋你都识不破!穆行烈,我愿意承认我枯燥无趣,我也承认自己做不来曲意奉承你的事,我不算是个称职的女人,但是穆行烈,难道在你心中,我便是一个淫荡下贱的女人吗?”
话到最后,她一双秋湖般冷清的眼眸滚出两道泪水,浑身失去了力气般跌坐在地上,终于陷入了崩溃状态,哭颤着喊道:“穆行烈,凭借着我的本事,若是想给你戴绿帽子,有一百种一千种办法,何必用这种笨拙又易出纰漏的办法?采阳补阴,呵,简直笑话,我景姒清白一生,最厌的便是臭男人,怎会用他们的脏东西来污了我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