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乔被他莫名而来的告白弄得一阵心慌，不由下意识想道，有这么严重么，世出世间的大好景致你不愿意流连么，亲人朋友种种情感你不贪著么，权力财帛你不想要么，还有功法神力犹如叠嶂层峦你不愿攀登么？怎地就只耽于了一个男女爱欲之上了？
彼时的她初出茅庐，前尘褪尽，十七岁与漫长的天人寿命相比，仿佛新生的婴儿一般，对着红尘万丈有着勃勃的期颐，很多摸爬滚打的诡谲道理也只是从书上看过，只会纸上谈兵，其实并不真正懂得，更遑论这些繁华落尽人心归处的深奥禅机。
所以对于穆飞羿，这时的她是并不能十分理解的，只是出于本能的倾慕，靠近他会欢喜，便也因为他对自己的爱恋而不由地欣悦甜蜜，此刻乍然逢着他重如泰山般的一句深情便觉心如擂鼓，却也十分滋味只能咂摸出二三分，过了一会儿，顾左右而言其他道：“那我们今后怎么办，你今日为何又救皇上？”
若是不救他，凭穆飞羿如今的本事，虽说得费点周折，皇位也肯定是能得手的。届时潘仁仙……司乔咬了咬牙，那只狠毒的老狗自会得到他应有的报应。
穆飞羿摇了摇头，“不妥，他现在还不到死的时候。”
“什么意思？”司乔问。
穆飞羿却并不明言，只简略道：“这朱雀之地，颇有奥妙，皇帝九五之尊，权柄天授神予，事关重大，只能光明正大地以正统方式继承皇位，才可……稍有差池便会得不到认可。”
司乔有些发懵，认可，谁的认可？上天的？
从古至今篡位造反的多不胜数，怎地没听说有这些个限制？
穆飞羿伸出手去将好奇宝宝加糊涂虫合体的她拥入怀中，指腹在方才生出浮影的背上来回地轻柔抚动，带着贪恋的意味，“你慢慢就知道了，京城虽然藏污纳垢，但也更是块险象环生的宝藏……”
说到宝藏一词时，他的目光沉敛下来，像是两汪幽深的静湖，深处却游弋着蠢蠢欲动的东西。
不过很快，他又道：“明日上午你去钦天监报到——我让凌云跟你同去，到了夜里，护城河畔会有一年一度的神灯会，很是热闹好玩，我带你去逛一逛。”
什么？司乔脑子一僵，神灯会？
那锦娘附耳所说的不就是“明夜子时，神灯相会”么？
穆飞羿像是并不知道这一茬，见她疑惑，便解释道：“是京城一种不知从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祭祀活动，各家各户都要做一盏灯，放到护城河里去，让它们顺着护城河漂走，据说谁家漂得顺利漂得快而远，来年一年阖家就会平安健康，若是过了子时，某盏灯还在原处打转的话，就意味着这家人一定会失一条命。”
司乔一开始听得津津有味，最后脊背一冷，“是真的吗？”
“人人皆这么说，大概也有真实的成分吧。”穆飞羿道，“不过我也从没有去看过，只是听说。”
五岁之前，他年纪太小，是不被允许参观神灯会的。五岁之后……再也没了机会去凑热闹了。
当晚，以这个有些恐怖的传说结束，司乔送走了还没有离去之意的穆飞羿，在对于神灯会好奇又夹杂着惴惴不安中，各种揣测地睡着了。
第二天等司乔起来的时候，穆飞羿已经被宣进宫了，司乔用完了早膳，外面天还是黑的，蹑手蹑脚刚走出门去便发现凌云跟在了她的身后。
凌云道：“司姑娘，今天我无事，陪你去钦天监。”
“是为了保护我吗？”司乔眨眨眼睛问，想想昨天自己捅的篓子就有点讪然。
“人生地不熟的，王爷不放心你。”凌云笑眯眯地侧面回答。
司乔叹一口气，刚走了两步，前方便又窜出来一个黑影。
“嘿嘿，司姑娘，带俺老董也去见识见识呗。”董威的络腮胡子张牙舞爪，两只圆眼睛在夜色中像是黄鼠狼的眼珠般熠熠冒着黄光。
“……”司乔差点被脚下的台阶摔一跤，“你也是王爷派来的吗？”
董威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这事儿王爷不知道，我纯粹是自己好奇，传说大夏王朝的钦天监……啧啧啧啧啧。”
他的几连叹令司乔十分地好奇，而他圆滚滚的肚子上外衫一偏，拱出来一个黑乎乎的脑袋更是让司乔吓了一跳。
才不过数天未见，这椒图就大了不止一倍，本来不过是个赖猫大小，现在已经长得像个半成年的猪，幸好董威身材高大，胸前到小腹的空间足够宽敞，能够盛得开它。
它从布兜里露出来一对亮晶晶的眼睛正直愣愣地望着司乔，董威觉得有些丢丑便把外衫重新罩到它头上，可刚放下手，它又拱出来，还是望向司乔。
锲而不舍，如是几次。
司乔心不知不觉地软成了一团糖稀，真是个可怜见的小魔兽。念头一转，索性将穆飞羿送给自己的斗笠拿出来罩到了董威的肚子上，这样一来，董威的外袍尽可以咧着，而椒图既可以看到外面，又不会被别人发现。
就是董威看起来有点奇怪，谁会给自己的大肚子戴个斗笠的？
好在京城是大地方，民风开化，你只要不脱光了裸奔，怎样奇装异服都不会有人围观。
三个人向传说中的钦天监进发，到了雾蒙蒙的大街上司乔放出雪驹和三毛，她乘雪驹，凌云和董威坐上三毛，一黑一白同时发力，争先恐后地尥蹶子，不过片刻之后便来到了钦天监门口。
司乔初步领略到了董威“啧啧”声的所蕴含的潜台词，这钦天监就紧挨着皇宫，却是在一座突兀而起的陡峰之上，而它本身又建成高高的塔楼形状，所以从下往上望去，在东方启明星的缀照下，犹如一根耸入九霄的尖刺，以凌厉之姿扎在繁华富饶的大夏王朝都城的正中心，似乎在沟通天地。
漆黑的大门紧紧闭阖着，司乔回忆起潘仁仙说过的具体时辰，便偷偷问了问槑槑，槑槑告诉她来得不早不晚，她便上前敲了敲门。
无人回应。
正要挖空心思地钻研该如何进去之时，那门却陡然喷出一股烟雾，烟雾幻化出一只黑色的大鸟。
“司行走，你来了。请进。”大鸟的声音粗嘎，淡漠地望着司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