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里庭院很深,高墙脊兽,青瓦森森,看得出来曾经的宏博气势,但现今却如前方的管家老仆一样,年久失修,垂垂老矣,不少地方荒芜一片,起了许多杂草,司乔亲眼看见几只蟾蜍跳来跳去,听见人的动静,窜蹦到了一条几近干涸的水沟里。
“这个灏王爷果真如那店小二说得那般,是个妥妥当当的破落户啊……”司乔心中暗道。
那行将就木的老仆将一众人引到了巍峨而破旧的一间正厅,亲去沏了茶奉过来,“王爷还得小半个时辰完成功课,辛苦诸位在此耐心等待了。”
穆飞羿对他点了点头,他便一步三晃,步步都像要就此倒下偏偏撑到了门外,消失在了大家的视线下。
董威有点渴了,牛饮一口杯子里的茶,却又一口将之喷了出来,“这是拿发霉的干草泡的吧?”
司乔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那杯,几片黑不溜秋的叶子在热水中浮沉,是茶叶不假,不过色泽不均,蚯蚓一样地舒展着卷曲的身子,有一种陈年古旧的气息自袅袅腾起的热气中散发。
结合着沿途见到的荒凉情景,以及荒凉之中稀稀拉拉地走动着的几个大都是比方才那老仆年轻不了多少的仆从,司乔心中泛起对这未见的灏王爷的几分同情:怪不得每日礼佛,且功课须那般耗时,非此不足以平息日子的苦涩和寥落啊。
不过以她短小精悍的年纪和孤陋寡闻的见识,对于大夏朝灏王爷这号人物并不太明了。
董威呸呸吐出了口中的茶沫子,掏出自己包裹里的水囊连灌了几口后,问道:“王爷,这灏王爷何许人也,怎么混成这般模样?”
虽说在主人家里议论主人是很不礼貌且危险的事情,但是这里估计没有能偷听他们言谈的人。众人目光集结在穆飞羿的面庞上,他淡淡一笑,“据说灏王叔年轻时惊才风逸,凤表龙姿,先帝对他很是属意。”
哦……众人恍然大悟,心领神会地交换个眼神,怪不得呢。
牵涉到皇位之争,那便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不死已是侥幸,能窝在这燕尾县吃斋念佛,无灾无难地度过这些年,堪称是龙恩浩荡。
穆飞羿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小半个时辰别人尚可,林笑儿却是难以老老实实地捱过,不多时便屁股上长刺一样扭来扭去,闹着玄猫带她出去玩,小白马雪驹也哼哼唧唧地蹭司乔的裙锯,然而司乔对于这灏王爷长什么样有着莫大的好奇心,半寸也不舍得离,便让它跟了玄猫和林笑儿一道,她留在房内继续等。
终于不多不少三刻钟过去,一个低沉温煦的声音响起,“让贵客久等了,是本王的不是。”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野,他约莫半百的年纪,两鬓已然花白,着一身浆得发白的青衫直缀,从上到下无一丝佩饰赘物,然虽如此,站在那里,仍掩不住的轩昂气宇,美玉华光,灼灼润泽。尤其那双眼睛,似隐着两汪幽静的浩瀚星海,令人一看便不自禁沉浸进去,忘了世间诸多繁冗。
穆飞羿站了起来,清冷面庞上波澜微动。
“皇叔。”他低声喃道。
灏王讶异地看着他,“你是……”
单看外表,顶了一张鸡皮鹤发面具的穆飞羿,灏王爷叫他叔还差不多。
穆飞羿显然也是刚意识到这个问题,他抬手在耳后一抹,那槑槑用五色土捏的苍老面具便被他收入到手心,呈现出原本俊美无俦的模样来。
灏王脸上浮出异色,仿佛一片静湖漾起绵绵碎浪,惊涛潜在看不见的湖底,他上前一步,“羿儿……你是羿儿……”
穆飞羿揽衣跪拜,“侄子拜见皇叔。”
后面的董威飓风等人忙也跟着跪了下去。
灏王又急着上前几步,扶起穆飞羿的双臂,“快快请起。”
几人重新分了主宾坐下。灏王爷看了一眼桌案上冷掉的馊茶水,亲去取热水泡了一壶来,虽说这次没有霉味了,想必茶叶是精挑细选过,但茶质依旧普通,倒不如白开水来得简单熨帖。
重新落座后,灏王爷指着随侍一旁的那管家老仆道:“羿儿,你可还记得费伯?”
“记得。”穆飞羿站起向那费伯行了个礼,“当年在冷宫中,多亏了您老人家隔段时间便千方百计递些钱粮衣服进来,本王才有命活下来。大恩大德,本王铭感五内。”
“奴才不敢当。都是王爷命奴才做的。”费伯慌忙跪下,大撑着一双浊目,老眼昏花地仰头打量穆飞羿,“时光如梭,一晃十几年过去,当日的小小少年出落得这般英姿飒爽了,王爷,我感觉长得比你年轻时还要出色一些……瞧来瞧去,竟是有九成像莫贵妃。”
莫贵妃三个字一出,穆飞羿和灏王齐齐像被冻在了数丈深的冰窟窿中,怔然着突转青白的脸色,僵了足足几个呼吸才回过神来。
“费伯年纪大了,有时候有些糊涂。”灏王爷淡淡笑道,眼角细微的纹路轻渺绽放,“你别与他一般见识。”
穆飞羿垂眸也笑,过了会儿将费伯亲手搀了起来。
“皇叔可听闻县境内有双头人杀人一事?传说那双头人平日里潜藏在贺家楼,伺机而动,游走于县内,将不少青壮年一刀毙命。”穆飞羿与灏王寒暄了几句边疆见闻后,便开门见山地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灏王垂眸,神色惆怅而绵痛,“非但听说了,我府中也遭了秧。”
“怎地回事?”穆飞羿忙问。
费伯插话道:“小王爷你也知道,我家王爷没有子息,自从王妃几年前去世后,这院落里的主子就剩了他一个人。眼看着已经半百了,好歹得有个承继爵位死后烧纸的人,经过我的苦劝,王爷一年前好不容易同意认个远枝的侄子做养子,承欢膝下了刚刚一年,就在两月前失踪了。人人都说是被双头人掠去杀了。”
说到这里,费伯抹起了眼泪,“可怜我苦命的王爷啊,这一枝就算断了香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