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石纷飞,众人惊叫。
司乔一颗心也砰砰直跳,慌乱间有只手牢牢牵住了她。
“不要怕。”穆飞羿的声音低低传来,“都是假的。”
不知是这温沉的声音还是耳畔拂来的醇厚气息安抚了她,司乔瞬间定了心,她看向下方,果见疾掠之中火光逐渐破碎,成为点点虚影,而血湖缓缓回缩,重化为花枝和金土。
众人从苍穹之高跌下来,也不过是在地上滚了几滚,便毫发无损地站起来,环望四周,面面相觑。
不但血湖火山不见了,骨山也不见了。
苍枝翠叶,遍布林野,山石错落,高低嶙峋,换了一个天地般,全然不见了初来此地的样子。
抬头仰望,碧空如洗,哪里来的斗篷魔头,哪里又有撕开的大窟窿?
白云悠悠荡荡,一切像是个白日梦一般。
“王爷,你将那魔头杀死了吗?”董威低着头四处寻找蛛丝马迹,他记得清清楚楚是自己把那头颅丢下来的,可是却一点踪迹找不到。
穆飞羿淡淡笑了笑,“自我们随神兵铲降落便陷入了梦幻泡影,一切都是斗篷魔的伎俩而已,他的命肯定是没丢,那个不过是他一个分身,顶多是伤了他而已。”
董威遗憾地“哎”了一声。
刘四突然指着前方惊喝一声,“龙目亭在那!”
司乔定睛望去,果见越过那些烂漫花枝,在一个小山头之上,伫立着一个小小的亭子,上面的红漆有些年头了,有些地方已斑驳脱落。
可是那牌匾上并不算大的画龙点睛四个字却犹如神来之笔,隔着老远飞入每个人的眼中,令诸人的眼眶无不微微一撑。
褚大宝率先飞掠过去,其余人在后。
几息之间到了亭中。
四顾之下,褚大宝攒着眉头,“乔妹,这看起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亭子啊。”
司乔也没看出有什么异常来,正想应声,却突然瞥到亭中的石桌与石凳。
“好奇怪。”她道。
“哪里怪?”褚大宝来了精神问。
“这石凳的数目。”司乔道,“你看,竟然有九个。”
寻常的亭中石凳不过一桌配四凳而已,这里却足有九个,乍一看不觉得,仔细瞧便瞧出拥挤来了。
最为奇妙的是,今日他们一行人,不多不少,也正好九个。
“亭长大人,这石亭当年是阿公所建吧?难道他有什么寓意?”司乔问褚亭长。
褚亭长却迟疑了下,“我也不知。”
“如此巧合……不如坐下试试。”褚大宝道,“阿公总不会害我们的。”
司乔也有此意,看向穆飞羿,用目光征询他的意见。
穆飞羿却凛了眉眼,未置可否。
董威个急性子,直接大剌剌坐了上去,一边摸着肚子,一边道:“哎呀呀可累死我老董了,容我先歇歇脚再说。”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便一僵,似乎屁股下面有异物,想要跳起来,可是已经晚了,他的身形虚化,衣袍骨肉皆化作流星急雨般向石凳中心遁去。
司乔大惊,伸手去捞他,只来及抓住一片衣角,那衣角在落入司乔手心的时候,从虚影变回实物。
“我的妈呀。”褚大宝惊得眼珠子快掉出来,忙离石凳远了几尺之遥。
“王王王爷……”司乔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石凳,它与刚进来时别无二样,如若不是人群中少了董威,且亲眼见到了吞人的场景,任谁也会认为不过是一墩最普通的石凳。司乔捏着董威衣角的手微微颤抖。“王爷,这是为何?”
“蚀骨凳。”穆飞羿森然看向褚亭长,“司重为何摆设此物害人?”
蚀骨凳,司乔顾名思义顿时懂得了它的威力,心尖骤然发紧,也望向褚亭长。
褚亭长却是一脸苍白地摇头,“下官也不知。”
穆飞羿紧蹙了眉头,掀袍坐上去。
“王爷不要。”司乔和凌云同时惊恐大叫,两人一道伸手拉他。
不知为何穆飞羿却并未如董威那般消失,他正襟危坐,脸上挂着一分若有所思,左右两个袖子分别被司乔和凌云扯住。
难道是这个原因?司乔和凌云愈发不敢放手。
“我必须去救董威。”穆飞羿看着他们,面色平静,一字一顿道。
司乔张了张口,看出了他目光中的坚定。
设身处地,如果她是他,可能一样要这样做。所以她懂。
她与他,本就是一类人。
缓缓地,司乔放开了手。
凌云亦是。
可是穆飞羿的身形依旧凝坐在石凳之上,稳如泰山。
疑惑从每个人的眼中浮出,穆飞羿不假思索,飞快起身,坐到旁边紧挨着的另一个上面。
这一次,身影虚化,如浩渺烟波,倏忽消散,留在司乔眼中的最后一幕是穆飞羿向她抬眸瞥来,一对长黑的睫毛密如蝶翼,嵌于玉白的面庞上,映在狭长凤眸间,有种冷极艳极的美感,他的眸光像是淡漠,又像是含义万千,衬得额间的朱砂痣犹如一滴血泪,取自心头血般的浓烈。
司乔的心瞬间像是被巨钳夹捏,难以喘息,却又不是剧痛,而是绵绵长长,又麻又钝,仿佛牵连骨髓,贯通毛孔,深远悠长,无着无落。
她看了一眼的离她最近的另一个凳子,迈开步子。
“乔妹。”手被抓住。
褚大宝的眸底含着一抹厉色。
司乔回头,低哑道:“大宝哥,对不起。”
褚大宝像是被羞辱了一样,圆白秀雅的面庞突然涨得猪肝一样地红,他咬了牙不说话,目光如楔子一样深刺入司乔的脸上,令她不敢回视。
但不过数息,他便闭了眸,神情灰败。
在司乔突然觉得被他拽住的一边胳膊从指尖冷到腋下之时,褚大宝动了,他快步走向石凳,将司乔拉得一个踉跄。
两个人竟同时跌坐到了相邻的两个石凳之上。
司乔的手依旧被他紧紧牵着,即便是化为了一吹即散的两只影子,即便是被石凳统统吸进内里。褚亭长谨肃着的眼眸里仍倒映出那融入地下的两只手,一大一小,桀骜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