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穆飞羿注意到了司乔总是望着玄猫发呆，不免生了揣测，想要探询。
司乔心头一动，暗暗将他望自己的眼神与那玄猫看林笑儿的相对比，骤然发现正是惊人地相似，一样的温柔和专注，闪着幽幽暖暖的光芒，似是春日里方融化的雪水，再冷也是沁出暖意的——除了玄猫的眸子是一道碧色之外，别无所差。
司乔心头冒出个古怪的念头，凡人短寿，故而薄情，仙神妖魔之寿数却动不动便成千上万。难不成其用情也比凡人要深沉得多？
那穆飞羿来对比玄猫，司乔不寒而栗，自己不会……就是那水凰之转世吧？
不然的话，凭借自己一介山野丑女，如何获得的他的青睐呢？
然而如果是真，为何这些人中没有一个人肯告诉她？
司乔琢磨了又琢磨，最终暗暗下了个定论。
事情有两种可能。
第一，她乃假冒伪劣，只是个可悲的替身。
第二，天界太子白月安，也即穆飞羿的前世一定是做了十分对不起她的事，才迟迟不敢捅破窗户纸。
这顿饭在司乔的心猿意马中度过，之后，她便和雪驹一道回了房间，林笑儿住的地方与她一墙之隔，临睡前司乔过去看了看。
林笑儿还是一如从前，两三岁的幼儿情态，许是为了避嫌，玄猫每到夜间便回复猫形，蜷缩在林笑儿的身旁，毛绒绒的一坨黑球，手感甚好。
而林笑儿对于他白天化人，晚上化猫，并不惊疑和抵触，在她简单的头脑里，已经将之当成最亲密的玩伴，并逐渐存了依赖。
今晚林笑儿非要司乔哄她入睡，司乔便搬了凳子过来，坐在她的床边，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直到她阖了眼眸。
望着那张明净清秀的脸庞，司乔问：“魂伤要如何才能恢复？”
紧依在林笑儿的脑袋旁，浑身的毛与她乌黑的发混成一色，玄猫碧色的眼眸似睁非睁，里面流转着一道悲伤的光，“很难。”
“有什么条件？”司乔又问。
“要三界之中每一界至冰至寒之水，六道之中每一道至尊至贵之血，两者融合一起，置于天界神尊寝殿之前的莲池里，由那只金鲤鱼吞下，会化育出一只拇指大小的小鲤鱼来。那小鲤鱼便是魂魄之种，可消弭一切未伤及根本的魂伤。以神力将之融入魂魄之后，再消七七四十九天便能恢复如初。”
司乔听得怔然，须臾点评道：“应是不难吧？”
冰寒之水，尊贵之血，神尊莲池，金鲤鱼，这一样样既然能头头是道地罗列出来，便算是一线希望，功夫不负有心人，大家一起努力，总能达到的吧。
玄猫却像是看白痴一样看她，眼中的哀伤更加浓重了些，“你知道些什么……先不说别的，天界的至冰至寒之水，于九千年前突然干涸，而天人之道的至尊至贵之血，呵，早已堕落在非神非魔之间，至于神尊寝殿之前的莲池……里面已经没有莲了，那只金鲤鱼每日饥饿难耐，自身难保，又如何有体力心力去孕育后代？”
“……”司乔搓一搓发胀的额头，“果真难办得很呐。”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司乔犹不死心地追问。
“没了。除非时间倒流，回到出事之前的那一刻。”玄猫闭上了眼睛，心如死灰。
司乔呆了半晌，起身离开，在关门之前，她回头望向床榻，帷帐之内，一人一猫相依相偎，其情其景，静谧而温馨。谁又能想得到，他们的纠葛自万年而始，缠至今日，竟仍是一场无以挽回的悲剧呢？
想必玄猫比自己更要恨那导致望山覆灭之人吧？
鬼使神差地她又去了穆飞羿那里，飓风来开的门，里面董威和凌云也都在，他们正在议事。
董威看到是司乔，便浑不设防地将话题继续下去，“我刚去将村子里探了个遍，家家户户全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家，一个年轻人都没有，你说怪不怪？”
凌云皱着眉头，“难道青壮男子全都被那双头人杀了？”
“不像啊。”董威疑惑道，“我看他们虽然都是老者，却每一个都情绪良好，完全没有老年丧子的衰颓，而且，每一家的日子也都挺不错，厨灶里有鱼有肉的。”
众人沉默了半晌，穆飞羿便摆手道：“先歇息吧，明日再议。”
“明日这家老丈就要赶我们走了。”董威道，“我感觉他肯定知道内情，却并不想告诉我们。要不要来点非常手段？”
“你想如何？严刑逼供吗？”飓风问。
“潜入他的梦中什么的。”
“万一他不做梦呢？”
董威如吃了一颗怪味豆一样表情纠结地闭了嘴。
凌云颇觉得好笑，看了司乔一眼，拉着董威离开，
飓风也随即隐入门外夜色之中——一路以来，无论有无充足的房间，他都坚守在穆飞羿的门外值夜，雷打不动，就如在望山营帐之外一样。
司乔曾怀疑他是否十二个时辰都不需要睡觉的，因为每逢看到他他都是正襟危坐，眉目冷情，双眼炯炯，如果盯得他久了，他就毫不客气地白你一眼，将那面庞上的斯文俊秀破坏殆尽。
“此事你如何看待？”穆飞羿踱步过来，站在司乔的身边。烛火绰约，两道长身玉立的身影并立，令趴在门槛内的雪驹歪着头多看了几眼。
“为时尚早，难以分析。”司乔摇头，“不过我想那些村中失踪的青壮年一定并未死于非命，并且极有可能以某种方式跟家中留守的老人联系着。”
穆飞羿笑了笑，似是她的回答令他想起了某些过往，愉悦又伤感，他轻叹一口气，眸光从空莽的夜色转到她的脸上，剔透容颜，花玉难媲，他每每需要极力克制才能够压制住那蓬勃于心底，随时随地想将之拥入怀中的冲动。
最终，管住了别处，没管住那双手。
抬起来在她头顶揉了一揉，手心里顿时氤氲起一层湿意，与心底的柔情相连通，软软糯糯，缠绵悱恻，千万年都只盘桓于梦中的感觉。
司乔却猝地捉住了他的手。
“殿下。”她轻声道，盯着他的眼睛，“你平生有没有做过对不起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