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寂静了一瞬，司乔的心也跟着死寂了一瞬。她双眸生怨看着面团子一样的胡公公，神情目光无一不在表达同一个意思，“您何苦坑我？”
“进来。”一声冷冰冰的蕴含风雷的话语传来，正是皇帝的嗓音。
胡公公许是心虚，扯了扯唇角，笑得比哭还难看，指了指司乔的袖口，“进去吧，皇上等着呢。”说完一溜烟地往殿外去了。
司乔没办法，低头往殿内走。在门口不着痕迹地抬眸瞥了一眼，皇帝脸上盛怒未消，地上一摊碎瓷，细细看去，竟是沾惹了血迹的，斑斑猩红。
有个嬷嬷打扮的老年妇人跪伏在他的面前，瑟瑟发抖。
一旁站着潘仁仙和钦天监的另外一位长老。
那长老司乔认得，是天科的素问长老，他其貌不扬，为人也是六位长老之中是最低调无为的，司乔这些日子以来，几乎没听见他主动开口说过话。
但司乔知道他在六位长老中的地位最高，因其掌管着与上苍沟通之事，尤其通晓奇门遁甲之术。天魔妖人鬼畜，以天为尊，想来应是本事最大。
司乔小心地走到殿中央，避开一块尖锐的瓷片，跪下道：“皇上，东西已经备好，需要微臣即刻去换下么？”
皇帝却并不像从前一样发话让她起来进到屏风之后的花园，而是阴沉着脸不说话。
潘仁仙斜睨着司乔，冷笑一声，“司真人，你来得正好，此事正好跟你也有些干系。”
司乔心中警钟大作，偷眼瞟了一下那一旁跪着的女人，只见她额头上有一道血窟窿，正在往外淌着血，她以手捂着，脸色灰败。
司乔立刻认了出来，那老年妇人竟是皇后的奶娘，宋嬷嬷——当日在那糖人张张老头的房里见过，她曾日日美其名曰替皇后去取十二生肖糖人。
司乔顿时明白，是飞天仙姑一事在皇帝面前被揭发了。
殿内死一般静寂难捱，司乔跪了一炷香的时间，皇帝也不让她起身。
她正腹诽之时，那惯常默不作声的素问长老突然发话，“皇上，依臣之见，还是先让司真人起来叙话吧。司真人乃准仙之体，天上之客，已非凡臣，无论有无过错，均应以礼相待。”
他顿了顿又道：“何况那日皇上命臣沟通紫微之星的结果已出来——司真人在瑶池之中已能隐约显现名字。”
司乔暗暗吃了一惊。
在她极小的时候，当神话一般从阿公那里听闻过：
三十三重天上有仙气浩渺之瑶池，其白日里莲荷绰约，锦鲤腾跃，又兼以云霞变幻，美不胜收，每到夜幕低垂之时池面却会自动结成一面厚约百丈的玄冰，莲荷和锦鲤皆化入池中不见踪影。
而三界之中凡是在仙籍的神仙，其名字皆会出现在玄冰之上，赤橙黄绿青蓝紫，颜色各有不同，是天界之中入夜之后一道璀璨且神圣的风景。
到了黎明拂晓之际，玄冰自化，那一个个名字便随之淡去，但每一个名字刻画之处皆会浮出一朵七彩莲荷取而代之，自水中寸寸浮出，摇曳生姿，法力低微者久望必生幻觉。
若是此时从凡间仰望苍穹，自会看到晨光袅然，彩霞漫天，正是那仙家之名与莲荷交接之景。
而凡是修仙成功，临到飞升，名字皆会如同其他仙人一般于夜间浮现在其中，到了白日所幻化而出的莲荷则小如莲苞。
每当这时天界诸仙便知道，又有一位新的得道之人即将加入上界了。
可是司乔没有想到这个听起来玄乎其玄的神话居然是真的。而她不禁去想，阿公从前有意无意为自己讲过的诸多小故事，和那筐里的书籍，究竟会有多少不是杜撰？
并且，自己不过是初初元神出窍，那瑶池之中便浮出了自己的名字和莲苞，难不成她用不着多久便要辞别人世，驾鹤西去了么……
且不说潘仁仙听了素问长老的话有多惊愕，皇帝首先就有所反应。
他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脸上的难看之色缓和了些，才立刻反省到自己，这两个月接连吞下两枚仙丹，身心舒畅自不必说，但随即而来的七情六欲却不如第一枚时那样容易控制，不但不能超脱于凡尘之外，反而会常常触景生情，伤春悲秋，或者因小事便牵动了情绪。
他召来过钦天监诸人商议，甚至遣人去过镇鸿寺请教，但无人能够回答此难题。
经脉的的确确是一天天的好，精神也是一天天的高昂振奋，于是唯一的解释便由六皇子穆飞羿试探着给出：可能是仙丹具有返老还童作用，使得他回到了血气方刚之时。
人在年少之时，因为脏腑旺盛，情绪容易激动，理智常常失守，所谓的初生牛犊不怕虎，正在此理。
而皇帝的样貌的确比之从前要显得年轻了至少十岁。看起来不过而立。
皇帝于是才不再纠结此事。
眼下既然认识到错误，便抬手让司乔免礼，和潘仁仙一道站在一旁，静待皇后到来。
不多时，门外胡公公唱喏，“皇后娘娘驾到。”
那景氏一如司乔第一次所见，铅华洗尽，人淡如菊，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地冲皇帝行了礼，语气很是生硬，“臣妾正在做早课，不知皇上叫臣妾而来，所为何事？”
就在这时，那匍匐在一侧一直身体颤抖的宋嬷嬷，突地发了疯似的，扑向皇后，死死抱住她，哭喊起来，“娘娘救我，娘娘我不想死。”
皇后的衣裙顿时被哭闹的宋嬷嬷头脸上的血污所玷，显出几分狼狈之色，不过她不动如山，只是微微蹙了蹙眼眉，“皇上，臣妾的嬷嬷年纪大了，有时候会有些糊涂，若是无意间触犯龙颜，恳请皇上开心宽宥。”
皇帝冷哼一声，自从皇后一进来便铁青的脸色愈发地沉如墨汁，“糊涂事？宋嬷嬷，你将你为你的好主子做过的那些事，从头到尾讲给她听一听。看看她是能保得住自己还是能保得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