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乔首次被皇帝专程召见,说不忐忑是假的,她低眉敛首屏气凝神地跟着胡公公一路往里进,余光可以瞥见四周的景致。比之柔皇贵妃那里珠光宝气,皇帝的宫殿要冷清肃杀得多。就连宫檐上镶嵌的夜明珠亦显得灰蒙蒙的,简洁单调。
来到一处殿房门外,胡公公让司乔候着,他蹑手蹑脚地进去,司乔偷眼上望,迎面看到一扇巨大的匾额,上书着“承天授命”四个大字。再往上却是一面圆如碗口的镜子,悬在匾额之上,反射着初升的金乌,光芒灼灼,不可逼视。
司乔暗忖这应是一副照妖镜,便听见眉心里玄天镜咦了一声,“这镜子不太对劲。”
司乔正要问哪里不对劲,便见胡公公出来了。
“皇上让你进去。”胡公公低声道。
司乔因为有潘仁仙所说的话兜底,来的路上已经让槑槑现捏了一张面具,原汁原味地仿照那日被皇帝认错的脸孔。
她预备若是皇帝让她再假扮莫贵妃,她便将面具交出。宫中最不缺的便是美人,身量相仿的肯定也有,到时找一个罩上,活脱脱一个替身,足以够皇帝日夜缅怀旧人。
迈进殿门,便见雕花蟠龙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魁伟的男人,他穿着明黄色的常服,即便是半身也气势英武。通身的气派,除了皇帝,不做第二人想。
司乔低眉顺眼地过去跪下请安。
皇帝本是呆怔怔地望着一处角落发呆,听见动静转头过来,一双深目藏了刀剑似的,在司乔身上刮来刮去。
“如此说来,这张脸果然是你的真面容了?未再欺君?”他冷冷看着司乔道。
司乔深伏在地,“皇上恕罪,微臣再不敢造次。”
皇帝从鼻子眼里往外哼了一声,“过来,到朕的脚边来。”
司乔心底咯噔一声,不解皇帝是何意图,但又无法违拗,迟疑了片刻小心膝行过去,离皇帝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抬起头来。”皇帝又道。
司乔心底慌乱,僵硬而缓慢地昂起下巴,她不敢直视皇帝,便垂着眼睫,嘴唇不自禁地绷直,一副大难临头的紧张神情。
皇帝的目光在她面上细细地游离,美人总是让人赏心悦目,何况这个美人儿美得丝丝入扣中透着惊心动魄,线条与五官犹如能工巧匠经年累月精雕细琢的作品,多一丝赘余,少一毫不足,乌发雪肤,神韵灵秀,明眸皓齿,顾盼生辉,身段与体态更是风流婀娜,观之却又不会令人心生邪念。
美得浑然不似人间女子。
即便是此刻她满腹忧惧,那股子璞玉般不染纤尘的气质仍然抑制不住地从每个毛孔透出。
皇帝如今自诩吃过一枚仙丹,对于人的仙机格外地敏感,盯着司乔的目光里逐渐起了深思,又在她的脸上流连了几圈,不管怀着怎样的情绪,好看的人或者物总是让人情不自禁。
许久,司乔几乎熬受不住时,才听见他道:“你擅长易容之术?”
司乔赶忙点头,趁机舒缓一下自己发僵的脖子。
皇帝一张阴沉的脸转向门外,叫道:“平安呢?”
胡公公小碎步跑着进来,’奴才在这。”
皇帝指着胡公公对司乔一字一顿道:“你比照这朕的模样,捏一个面具出来,贴到他的脸上。”
司乔和胡公公皆张了口,呆呆地看着皇帝,皇帝又冷道:“必须要像,若是有一点不像,拖出去乱棍打死。”
司乔差点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胡公公也是一脸地哭笑不得,冲她道:“请吧,司姑娘。”
捏面具这活儿她不会,是槑槑的绝活,司乔心念电转,低头道:“求皇上给微臣一间静室。”
皇帝冷眼瞧着她,点头应允。
胡公公便引她去了隔壁的耳房。司乔关上门,摘下发髻上的簪子,将其回作本身的靴子形状,对槑槑下达指令。
“能捏得像吗?”她惴惴不安地问。
要知道凭她自己,连皇帝的五官具体长什么样子都没好瞧仔细。
槑槑却轻笑一声,“放心吧,娘亲。槑槑过目不忘,经眼的东西,无论表里,构造一清二楚,区区一个凡间帝王,还得长出什么花样来么?”
说话间从靴筒里飞出一枚糖人,“瞧吧,娘亲,这是我的手艺,你能分辨出跟那张老头的有何区别么?”
司乔一把抓住,令她大吃一惊的是,那糖人竟是飞天仙姑,眉眼姿态,纱衣翩裙,与先前在张老头那所见一模一样,她咯嘣一下将脑袋掰断,里面弹蹦出个白色的糖球——除了没有缭绕的黑气,竟如出一辙。
神了神了,司乔喃喃。这下张老头可不能再大言不惭地哀叹他无传人了。
槑槑嘿嘿地得意一笑,“小菜一碟。娘亲,你就等着看吧。”
小小的金靴息了音声,但只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一顶面具从里面旋着飞出来,轻巧地落在司乔的手心。
“成了。”槑槑嘻嘻一笑,重新化作簪子,和嗰嗰缠在一起,自动插在司乔的发髻之上。
司乔拎着那滑不溜秋看不清材质的透明之物,将耳房的门推开了一条缝,冲胡公公招手。
胡公公忙进来,还没等说话,司乔已将那面具糊到他的脸上。
那面具遇肌生根,胡公公只觉得满脸泥鳅拱钻,好大会儿才安稳下来。
司乔左看右看,拍了拍胸脯,吁口气,扶着胡公公的手臂道:“你将身板再挺直点。”
胡公公依言行事,和司乔一道出了耳房的门,有个小内侍正在给皇帝奉茶,偷眼觑见了他们,差点将手中的茶壶摔了。
而皇帝则蹙起眉头,缓缓站起身来。
房中出现了两个穆行烈。
除却胡公公做惯了伺候人的差事,脊背改不了的弓张之外,看脸型五官,身材体型,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竟让人一时眼花缭乱起来。
皇帝走过来,上下左右地打量着胡公公,神情越来越难看,胡公公吓得双腿一软,跪了下去,“皇上恕罪,奴才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