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国遭遇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京畿道大雪封路。
西北边境正值匈奴来袭。军情紧急,八百里快马急奏,不可耽搁。
距京城十里地有一处驿站。一骑快马自西北而来,换马不换人,又匆匆而去。
因为临近京城,这个驿站平日人烟稀少。今日却因着这场大雪热闹起来。
一辆马车停在了驿站门口。
车夫身上的狗皮外衣已经沾满了雪水,他沉着一张脸将马从马车套上解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这马上就要到京城了!”马车门拉开了一个小缝,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
老妇人不过言语一句,这寒风入口,她的喉咙顿时就经受不住,咳嗽起来。
“风雪这么大,没办法赶路了,只能在这里歇息一晚上。等明天天晴了再走。”车夫早就不耐烦了,将马拴好自顾跑进驿站里。
“呸,黑心窝子!眼看就要进京了偏不走,还不是想多要点路费。”老妇人将围脖拉起捂着嘴挡风,嘴里却不停地咒骂着。
“作孽啊!我们家老爷夫人这么好的人,要不是为了救你们全原阳城的百姓。何至于被匈奴杀死。可怜我家小姐,好好的一个官家千金,只能风餐露宿的受罪。”
老妇人一边骂骂咧咧抹着眼泪,一边搀扶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下马车。
小姑娘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穿着白色麻衣,外头罩着一件发黄的羊毛大裘,怀中抱着两个灵位牌:先考楚公讳怀民府君生西莲位。先妣楚母李孺人闺名淑芬生西莲位。
老妇人牵着她走一步,她才动一下,仿佛活死人一般。
驿站里,车夫已经同两个驿卒混熟了。三人正喝着酒,烤着火盆,说笑着。
看这一老一小走进来,三人不由收声敛息。
“贪银子,都白死了,都是白眼狼。”老婆子嘴里断断续续的咒骂声,引得驿卒好奇。
匈奴犯境,边境原阳县被大批匈奴围困。
原阳县县令楚怀民为保全原阳县百姓,率领民兵三千上城楼抗敌,以待援兵。坚守五天五夜,幸而苍天垂怜,他们等来了援军。
可是,楚怀民却在见到援军到来的那一刻倒下了。
众人在收敛楚县令尸首时才发现,他的心口旁不知何时中了一箭。他削去箭尾用棉布扎紧伤口,坚守在城楼之上。他身上的血早就流干了,全是凭着一股心气儿挺在那里。
“呸,老子要真是贪财忘义的人,我何苦千里迢迢护送楚小姐回京!”车夫吐了一口唾沫,心里觉得憋屈的很。
从原阳到这里,这可恶的老婆子骂了他一路了!
“楚大人这样的官真是难得啊!兄弟辛苦了,多担待担待。”胖子驿卒举起酒囊朝车夫敬了一下,以示劝慰。
车夫叹了口气,一脸无奈也举起酒囊抿了一口。
“我说,这个楚小姐是不是有些不对劲啊!”高个驿卒伸手指了指脑袋。
“楚小姐也是可怜的,楚夫人在楚大人头七晚上,当着楚小姐的面自尽了。从那之后,她就变成这样了。”车夫抬手在脖子处比划着割了一刀。
两个驿卒皆唏嘘不已。
车夫扭头看着楚小姐,那下巴瘦的能扎手,实在是心有不忍。从怀里摸出一些碎银子:“劳烦官爷给弄点吃的,再给个火盆。”
“行了,兄弟。这一路走来,你怕是没少搭银子了。这银子就算了。权当我们兄弟俩对楚大人的一点敬意。”高个子驿卒把银子推还给车夫。
胖子驿卒连忙起身,去后厨拿了三个碗,四个热馒头和一壶热水出来:“我们这不常来人,只有这些东西了。也不知道楚小姐吃不吃的惯。”
热乎的大白馒头香喷喷,十分诱人。
“吃的惯,吃的惯!”车夫接过东西连声道谢。
他拿起一个馒头想塞进自己嘴里。想了想,吞了一下口水,又放了回去。
将所有的馒头都端到了楚小姐面前:“快吃吧,楚大人和楚夫人在天有灵,一定也不希望看着你这样。”
楚小姐这才慢慢地抬起头,看向车夫。
那哀伤而空洞的眼神,憔悴的面容,苍白的嘴唇,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
让人看得心里发酸。
车夫觉得喉咙微哽,轻咳了一声:“我去给你生个火盆。”
驿卒已经准备好了炭盆,只要引个火就能用了。
老婆子将今晚要住的屋子整理好了。看见楚小姐面前的桌上摆着馒头,连忙小跑上前,一个大馒头两口下肚子,一连吃了两个才停嘴。
随后,老婆子又拿起一个馒头,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塞进楚小姐的嘴里。
一个馒头吃完了,楚小姐便不肯再张嘴了。
“不吃了,怪可惜的。”老婆子看着碗里最后一个馒头。
“我,”我还没吃呢。车夫的话还没说出口,老婆子又是两口就把馒头吃了。
车夫只能倒了一碗茶水一饮而尽!
“嘭!”驿站的门被重重的推开。
寒风夹着白雪,刮进门来。
几个身穿皂服的衙差,押着十几个女囚走了进来。
“老高,快,给我们拿些酒来!啧啧,冷死了。”
这几个衙役显然是这个小驿站的常客。
“这天气,还要押送犯人啊?路上还不得死光了。”高个子驿卒连忙把上好的烧刀子拿出来招待。
“那有什么办法,上头一句话,下头跑断腿!”衙役大口的喝了酒,身上才觉得暖和过来。
“犯什么事了?”
“跟着赵王谋反呗!这不,男子全部被砍了。女的都充当军妓了。”
“啧啧,当军妓啊!那还不如半路冷死算了!”
感叹,惋惜!太刺耳了!
他们那里知道,活着永远比死了好。
这十几个女囚原本是富贵人家的女眷。过得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一夜之间大厦倾倒,她们都成了阶下囚了。
单薄的囚衣根本没有办法御寒,她们的身体已经冻的没有了知觉。
女囚之中有一个小女孩,不过是十来岁的年纪,看着十分单薄瘦弱。在一群绝望的人之中,她的那满含怨恨的眼神让人心里发寒。
顾萱转头看向那个目光呆滞的楚芸。
就是她了!
在衙役的咒骂声和挥来的响鞭声中。顾萱很快的垂下了头,脸上换上了惊恐的神情。
既然老天让她顾萱重生回来了,她再也不想像上辈子一样被充作军妓,惨死边疆。
大雪不断,天气愈加寒冷,众人都早早的入睡了。只有一个人没有入睡。那就是顾萱。
今年天气异常寒冷,衙役们在驿站囤积了不少酒,用来驱寒。
顾萱轻车熟路的找到了那些烈酒,她把酒洒遍整个驿站,随后一把火就把驿站点燃了。
苍茫的天地间,一个孤寂的背阴,顾萱冷笑着看着大火将驿站吞噬整个驿站。
从今往后,她就是楚芸了,抗击匈奴有功之臣楚怀民的遗孤了。那些耻辱的过往都将随着这场大火燃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