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
御书房内,灯花“噼啪”爆开一个细微的声响,惊得伏案的身影微微一颤。
景帝抬起头,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将他原本还算威严的面容切割得憔悴不堪。
他望着那跳跃的火焰,眼神却是涣散的。
首辅慕山河早已回来,同时带回来了凌风的三个条件。
这三个条件如同三根烧红的铁钎,反复烙烫着他的心神。
赐婚?
小事。
可那独揽大权……
景帝心中始终犹豫。
“杀性太重啊……”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逸出唇缝。
景帝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一旦应允,二子凌尊和四子凌傲的人头落地,血染丹陛的景象。
那是他的儿子,纵然不成器,纵然党争误国,可终究是骨血。
然而,耳边又响起边关急报的马蹄声,眼前浮现慕山河回朝述职时,那凝重得化不开的眉宇。
朝堂,早已成了凌尊和凌傲的角斗场,派系倾轧,政令不出宫门。
国库空虚,流民四起,边境狼烟虽暂熄,却谁都知道那是暴风雨前虚假的平静。
再这么下去……他猛地闭上眼,不敢再想。
“李福,”他开口,声音因长久的沉默而沙哑,“你说,朕是不是对凌尊和凌傲……太过宽容了?”
侍立在一旁的贴身老太监李福,身子不易察觉地一抖。
“陛下……陛下既是天下之主,同时又是人父,奴婢……奴婢不敢妄言。”
声音带着宫中老人特有的谨慎与惶恐。
景帝嗤笑一声,满是自嘲。
“天下之主?”他环顾这间象征着帝国最高权柄的御书房,只觉得四周无形的墙壁正向他挤压过来:“朕如今,连这朝廷一半的权柄,都快要抓不住了!”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强行咽下,胸腔里却翻搅起一阵难以抑制的痒意。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透着一股虚弱的决绝:“拟旨吧。”
李福连忙趋前,准备好笔墨。
“驳回六皇子凌风所请独揽大权之事。着首辅慕山河……再跑一趟雄关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景帝的话语断续,带着咳嗽的余音:“若那逆子……还是不肯回来……那就……”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要积蓄力量,最终,那句话还是带着冰碴子吐了出来:“那就永远别回来了!”
一句话说完,仿佛抽干了他大半力气,剧烈的咳嗽再也压制不住,他猛地俯下身,用手死死捂住嘴,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李福吓得魂飞魄散,正要上前搀扶。
就在这当口——
御书房外,死寂被猛地撕碎!
先是几声短促的呵斥,紧接着是兵刃撞击的锐响,甲胄摩擦的哗啦声,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骤然掀起的狂潮,狠狠拍打着这皇宫最后一道宁静的堤岸。
“反了!反了!这可是御书房!谁敢在此喧哗?!”
李福又惊又怒,尖着嗓子呵斥,壮着胆子向外踏出半步,想要看个究竟。
“咻——!”
一支狼牙箭,裹挟着凄厉的风声,几乎是贴着他的官帽顶端疾射而过!
“笃”的一声闷响,死死钉入了他身后一步之遥的蟠龙金柱之上!
箭尾的白羽兀自剧烈震颤,发出令人牙酸的“嗡嗡”声。
李福僵在原地,脸瞬间血色尽褪,惨白如纸。
他能感觉到头顶官帽被箭风带起的颤动,能闻到那铁质箭簇扎入木头时迸发出的细微辛辣气味。
他骇然抬眼,望向殿外。
火光!
明亮的、跳跃的、带着兵戈杀气的火光,一瞬间将御书房外的庭院照得亮如白昼。
火光映照下,是密密麻麻、全身披挂的士兵,他们手中的刀剑反射着冰冷的光,弓弩上弦,箭尖森然,对准了殿内。
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
一人,身着亮银麒麟明光铠,甲叶在火光下流淌着刺眼的光晕,猩红的披风在夜风中猎猎飞扬。
他按着腰间剑柄,一步步,踏着满地狼藉的宁静,踏着臣子绝不敢僭越的雷池,径直闯入了这帝国的心脏。
正是四皇子,凌傲!
他脸上再无平日面对父皇时那或恭敬或激愤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炽热的、近乎疯狂的野心,嘴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胜利者的笑意。
景帝的咳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硬生生掐断。
他用手撑着御案,勉力直起身,看向那个一身戎装、闯进宫闱的儿子,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让他浑身都在发抖。
他指着凌傲,因为极致的愤怒,声音反而显得有些失真、尖利:
“凌傲!你……你这是要造反吗?!”
凌傲在御案前十步之处站定,目光毫无避讳地迎上景帝震怒的视线,甚至带着几分审视与玩味。
他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张狂而刺耳:
“父皇!话何必说得这么难听?”他笑声一收,语气变得轻佻而残忍:“儿臣是来请您退位的!但如果您老人家……不肯答应,”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在地上:“那儿臣,也只能是……造反了!”
“你……你这逆子!!”
景帝气血上涌,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全靠双手死死按住桌面才没有倒下。
他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凌傲,想怒斥,想呼唤侍卫,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殿外那些森然的箭簇,已经说明了一切。
侍卫?
恐怕早已换成了凌傲的人。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漫上心头。
“你……你们……好……好得很……”
景帝喉咙咯咯作响,他想怒吼,想痛骂,想将这御案上的镇纸、砚台全都砸向那两个逆臣贼子。
可极度的愤怒和那翻涌的气血,让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甜猛地冲上喉头。
“噗——!”
一大口鲜血,如同泼墨般,狂喷而出,溅落在明黄色的御案之上。
身子摇晃之间,景帝已经无力的倒在了龙椅之上。
凌傲眼中闪过一丝狠辣,朗声道:“父皇忽然旧疾复发,昏迷不醒,即日起便由本宫代为持国!”
顿了顿,他目光阴冷的扫向李福:“李公公,还不替本宫拟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