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从菱形窗辕中折射进来，照在青砖地上，恰如一张密罗铺就的大网。
完颜文广先是怔愣的看了萧祁臻片刻，随即又咧开嘴角笑了起来，这一脸的明媚便已远胜过窗外那片残阳。
“小子，你可知道我是谁？就敢拿剑指着我？”
他虽问得挑衅，眼眸里却没有丝毫怒意，像是耋耄老者在逗笑三岁孩童，甚至还有些故旧慈爱。
王妃手足无措间，好似站立不稳的跌落在地，恰好挡在完颜文广身前，祈求似的望着萧祁臻。
萧祁臻没有回答他的话，他甚至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只对王妃说：“母妃这是要为了他，而辜负孩儿了？”
王妃哭着直摇头，又看了看身后，两难之下，神情极为焦灼。
她像是在劝说，又像是在哀求：“臻儿，此人你杀不得，他若是死在这里，你会有大麻烦的！”
萧祁臻冷笑，心绪陡然翻升，似乎有一股热气迅速往头顶上弥漫，愤怒的话语几乎是脱口而出。
“还会有什么麻烦，不就是我的出身吗？母妃究竟还要瞒我到几时，是不是要等人都来齐了才肯告诉我？！”
这会客厅内的下人虽然已经被遣散，可如葛嬷嬷和上官熙等亲信还留在原地。
毕竟是涉及到王府的辛密，加上前不久萦绕不去的谣言，所有人皆是大气不敢出，迅速探看萧祁臻的脸色一眼，便又担忧的垂下眼帘。
王妃原本不断往外涌出的泪水，似乎也被吓得顿住，整个人犹如刚刚遭遇雷击。
她原本想要说的并不是这个，但看着他斩钉截铁的模样，这否认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你，你是如何知晓的……”
萧祁臻心头一凉，握着剑柄的手似乎也要无力垂下。
一旁的完颜文广似乎也怔住了，挣扎着要去用手扳王妃的肩膀，奈何身上的绳子实在绑得太紧。
只得把下巴搁在她肩头，咬牙问道：“他不是你丈夫的，也不可能是我的，那时你究竟背着我还同什么人在一起？”
萧祁臻几乎快要昏过去了，这还是从小疼他宠他护他的母亲吗？
明明把一切都做出的是她自己，却那般蛮横的以己度人，深深伤害了秋桦还有他。
这天底下，有这样的母亲吗？
有人匆匆来报，说王爷听说了这边的动静，吵着要过来。
萧祁臻怒不可遏：“是谁同王爷说这些的！！”
话音刚落，便听到院子外面一阵撺动，许久没有出院落的襄王被一乘软轿给抬了过来。
他病了这些日子，虽然因精心调理日渐好转，终究是已经败掉了精气，全靠稀世珍药吊着性命。
萧祁臻急忙迎了出去，见他歪斜在软轿上，苍白的脸上因为激愤而显出极不自然的洇红。
他一见萧祁臻，便朝他伸出干枯的手，指尖还在无力抖动，却瞪着铜铃般的双眼厉问：“完颜文广那个畜生可是在里面？？”
萧祁臻刚刚只是听到他复姓完颜，如何称呼却是没问。
见襄王如此模样，却也不敢让他情绪太过激动，只得压制住自己的情绪，柔声规劝道：“还请父王顾念自身，万事都有儿子替您撑着。”
襄王此时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让人将软轿直接抬进厅内，见到王妃和完颜文广就坐靠在一起，当下气血上涌，眼看着要从轿子上跌下来，又是提着嗓子嚷嚷着谩骂，又是要左右寻剑过来亲自结果这对狗男女。
萧祁臻就站在门外，侧过身不敢目睹厅内的这场闹剧。
几个深呼吸之后，他才算是稍微冷静了些。
他极少有刚才那般气血突然上涌的时候，现在反思下来，委实不该拿母妃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厅中一阵窸窣攒动，然后便是那完颜文广的高呼。
“我说你到底有完没完，我看你这模样实在可怜，才对你客气了些，你真当我是怕你不成？”
王妃也拉着襄王的衣袖哀求道：“他不会一个人单独前来，你今日若是将他杀了，恐怕会为大熵惹下大祸。
皇上原本就对你和臻儿十分忌讳，正愁找不到机会发落他，你可千万别自己给他送把柄过去啊！”
襄王则是冷笑：“皇上？他为何要忌讳我，原因难道你还不知吗？还需要我去送把柄给他，难道最大的把柄不是因为我娶了你吗？”
王妃脸上血色倒退，双手被襄王无情拂落，顺势跌坐在了地上。
襄王仍旧不解气，目光阴寒的看着完颜文广。
“我当日放你的时候便就说过，再见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要如何对决，你说便是！”
完颜文广听他说完之后，便是一阵急剧咳嗽，双眼猩红得几乎要喷出火来，不免揶揄道：
“我说你都快要入土的人了，怎么还如此的争强好胜？你以为我是来跟你抢小宣的？我还没你那么死心眼，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一心一意跟自己过不去，这又是何必？”
突如其来的这一番话，让一旁的王妃也有些目瞪口呆。
她一脸的不可思议望着完颜文广，似乎想要从他潇洒不羁的俊颜上再找出一丝当年山盟海誓的决心。
完颜文广瞥了眼王妃，又似乎在恳切劝慰襄王：“你也知道我这人就是嘴碎，其实心眼并不坏，我这次来，也当真不是为了同你抢她，我如今已经娶了娇妻，日子过得和美，我真的只是陪我大哥来寻亲的。”
王妃目光暗淡下来，方才的挣扎和为难，此刻似乎都悄悄换成了一丝妒意，睁着双眸去望完颜文广，似乎想质问他究竟为何要负心。
久在角落里沉默不语的姜氏总算闻言抬了眸子，与恰巧转身过来的完颜文广对上视线。
完颜文广扭着脖子冲她一笑，说：“我大哥是完颜颜哲木，阜族海岩部汗王。”
姜氏虽然早已猜到是这样的结果，但当真得到印证时，还是抑制不住心绪起伏，哽咽着说不出来话。
完颜文广呀呀的叫了两声：“嫂子你别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