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默也是个快五十的人了，虽然满腔热情，但喜欢事必躬亲，性格又很锱铢必较，办事上偶有觉得精力不济时，也被他强自用力掩盖过去了。
他嘴上虽然不说，偶尔也惯喜欢用自己的老资历或者世族的身份来压一压后辈，但究其内心，还是打心眼里羡慕这些年轻人。
尤其是满腹才华，拥有前途锦绣的钱谦。
现在见钱谦言语向着自己，张默内心感动的同时，也生出一丝狐疑：这小子惯有一副傲骨，今日怎么顺着老夫，这里头定是有圈套！
“你若是当真做此感想，为何今日在御书房时不提，此时又来说什么马后炮？！”
裴铮只感觉自己右眼皮突突的跳，端起手边的杯盏仰头灌了一大口，又感觉茶温略烫，不好吐出来，生生的闭眼给咽了下去。
心里给张默又默默地点了一只蜡烛。
钱谦早有准备，受到责备后脸上还是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笑着道：“张相教训得是，只是若下官今日当着皇上的面真的如此说了，若皇上一气之下罢朝下野，咱们又当如何？”
这话一出，四座皆惊。
连不可一世的张默也慌忙的看了看四周的门窗，紧闭着的，才稍稍放下了心。
他压低声音呵斥道：“钱谦，你大胆！”
周传昌也沉声喝道：“谦儿，不可放肆！”
其余两人也均有不同程度的责问或提醒，但钱谦却还是那副淡笑着的表情，丝毫不为所动。
他仿佛早已预知几人的反应，而刚才那句话，也绝不是逞一时口舌之快，才脱口而出的。
他先是起身朝几位同僚一一行礼致歉，才笑着道：“刚才恩师说话只说出了一半，这另外还有一半，咱们五人心里都很清楚。
当今皇上身世存疑，连继任这皇帝之位，也是被燕王和我等朝臣给勉强架上去的，各位前辈应该都能看得出来，皇上其实志不在此。”
众人都是沉默不语，只聆神细听他接下来的话。
“下官对皇上是钦佩万分，说起这个，也并不是要故意揭人疮疤。
下官只是想表达，皇上对我大熵并无什么直接的必然责任，皇上其实可以有更多选择，却被咱们几个束缚在这位子上，被迫的挑起这副担子。
而这段时间的朝堂成效也足以证明，咱们这些人是赌对了的，现在国家百废待兴，许多新政正在实行的关键时期。
在此档口，咱们自己人却先乱了，又哪里来的力量去一改过去两朝的颓势，又何来舍身报国这一说？
正如恩师刚刚说的，咱们做臣子的，得遇明主是幸事。大家可以放眼去看看，就算加上天下那些藩王在内，除了当今皇上，还有何人能在此时此刻有挑起这幅担子的气魄和能力？
而咱们就算能力不济，不能为皇上分忧，也至少别戳他老人家的伤疤，与他对着干吧！”
后面几人说了什么话，张默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耳边不断回想的，就是钱谦这一席慷慨陈词。
他其实出宫回府之后，就立马写了一封辞呈。
信中写的内容一半是对皇上大失所望，一半是自己的确羞愧难当。
但他究其内心，也还是希望能借此以退为进逼迫皇上，让他对自己妥协，将这隐秘处的动荡扼杀在摇篮里。
水至清则无鱼啊！
如今的局势，张默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若是真的把皇上逼急了，出了什么变故，那自己便是这大熵王朝的千古罪人！
送几人出府之后，他一个人在书房里静坐了很久很久。
一直坐到后半夜，他翻开抽屉，打开那封辞呈读了一遍，便递到烛台旁，就着挑动的火苗烧成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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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州。
左青青在这座小宅邸中已经待了两日了。
她也不是个待不住的性子，只是这两日上官紘都是早出晚归，对杨辉的案情进展也没有个确切的说法。
她心里记挂，难免就有些着急。
这日中午，张嫂笑着过来对左青青说：“家主今日回来用午膳呢！”
左青青心中一喜，忙问：“可当真，张嫂是如何得知的？”
话一出口，她便在心里暗暗后悔，张嫂可是黑甲卫的密探，自然有渠道提前收到消息。
但这样想来，她心里有有些吃味，为何上官紘从来不肯对自己主动，明明两人彼此心里都很清楚，都是对对方有情，可就是不肯捅破这层窗户纸。
张嫂笑得依旧憨厚：“是家主遣人过来吩咐奴的，家主还特意交待夫人，不用紧着他，午膳只准备夫人自己爱吃的就好。”
左青青听了，心中又是一甜，脸上的笑容也险些藏不住。
上官紘也只有这么一个优点了。
面冷心热，不爱口头表达，却会实际做到。
“张嫂您看着办就好，我又不会做菜。”
说着，便一路带着笑快步回了房间。
这间房是上官紘给她单独安置的，朝向和格局都极好，张嫂还十分贴心的每日摆上新摘的各色花卉插瓶。
屋内虽没什么贵重摆件，但胜在勃勃生机。
她坐在梳妆台前，先是将自己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散开，用齿梳细细的篦着头发。
昨日夜里才刚洗过，此刻还能淡淡闻出栀子花头油的清香，她心里很是满意。
女为悦己者容。
左青青看着铜镜里面的自己，笑眼弯弯如月牙泉，明眸皓齿，顾盼生姿，十分满意。
她正在衣橱旁挑选一会要换的衣衫时，好似感觉窗外有丝不寻常的动静。
起初以为是张嫂养得那条小黄狗，便没有在意，但这动静却越发的明显起来。
她过去常年习武，即便如今武功全失，这听觉却比常人要敏锐一些。
直觉这院子里怕是进了贼人，且不论是谁，能够在黑甲卫严密监视之下，还能进到这院子里的，就不是一般的人。
她不动声色的继续挑选衣服，故意透过窗子，笑着扬声朝后院喊道：“张嫂，今天早上洗衣衫的时候可有看到我那条鹅黄色的褙子？我此刻想找出来换上，却没找到。”
后院寂静无声，往日一喊就应的张嫂此刻却没了踪迹，左青青的一颗心也暗暗沉入谷底。
房门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用蛮力踢开，两个蒙面歹徒直闯入内，手里明晃晃的弯刀让人看了生畏。
左青青随手拿了一个瓷瓶护在身前，怒斥道：“你们是什么人，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