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令月死的那一日,我的表哥薛怀京也死了。
这一世,我明明已经赢了她,却好像输得更加体无完肤,丝毫没有半点心想象中的喜悦和解脱。
我是邵阮阮,安国公之女。
但我的生母,是教坊司里的花魁娘子。
六岁那年,母亲去世,我被父亲带回国公府。
教坊司里的那些平日都喜欢欺负我和我娘的女人们都很羡慕我。
说我得了个好出身,从此以后不需要再倚门卖笑,一朝飞龙在天。
我也以为会是如此,虽然没了娘,但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我满心欢喜的进了国公府,却没有过上我想象中的国公小姐的生活。
我成了嫡姐的丫鬟,甚至比她的丫鬟还不如。
她让我给她洗内衣和小裤,给我吃她吃剩的点心和饭菜。
还动辄对我打骂,说我是贱人生的贱种。
一次,我实在忍不了,还了嘴。
我明明也是爹的女儿,我凭什么要遭受这种待遇。
她把我带到大夫人面前,大夫人身边的嬷嬷上来便狠狠的扇了我两记耳光。
我整个脑袋都是懵的,但还是听得很清楚。
大夫人也骂我是贱种,说早知道我如此逆反,便要送我去见我娘。
我不想去见我娘,因为我娘全身都长了蛆。
臭烘烘的,让我恶心又害怕。
我头上顶着水碗,跪在秋风的夜里,足足跪了两天两夜,大夫人才松口让我回去继续伺候。
自始至终,爹从未露过面,或者让人带过来一句问候。
我知道的,他终日都在后院跟姨娘们厮混。
这国公府,也跟教坊司差不多。
只是这院子里,只有爹爹这一个嫖客。
伺候我的嬷嬷劝我,不要跟她们硬着干。
只待等到我长大成人,借着国公小姐的身份出嫁之后,便苦尽甘来了。
我便一直忍着,忍到了十四岁这年。
才知道,过去经受的那些磨难,有多么的不值一提。
那天夜里,我的亲叔叔和亲哥哥,竟然趁着酒醉,一起将我拉到花园里面,胡乱撕开了我的衣服,对我行禽兽之事。
我又哭又叫,又是哀求,但换来的却是他们雨点般的拳头。
他们威胁我,若是再不依从,便要将我按在荷花池里淹死。
我好害怕他们,但我更怕死。
我在国公府如蝼蚁一般的苟且偷生这么多年,眼看就要出嫁去过属于我自己的人生。
我不想就这样死去。
那天夜里,我浑身是伤的回到房中,对着缺了一角的铜镜,默默流了一夜的泪。
自那以后,他们隔三差五就过来我这里。
有时候是他们自己来,有时候还带着别的男人。
那些男人一个个的身份听着都很高贵,但脱了衣服之后,全都满肚子的邪恶。
但我习惯了。
身上的痛苦,渐渐麻木。
心里的痛苦,也渐渐麻木了。
但有一日,我看到一个如玉般的男子。
他面湖而立,背影绰绰,像戏本子里的神仙哥哥。
我看得痴了,一时没留神脚下,跌倒在草地里。
一个我曾服侍过的贵族公子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笑嘻嘻的将我拉起来,凑过来啄我的脸,掐我的腰。
他回头看见了,厉声呵斥。
我静静的看着他的脸。
芝兰玉树,谦谦君子。
我以为这世界上不会有这样的男人,但此时此刻,当真被我见到了。
有他做对比,我所见到的那些男人,一个个都是禽兽。
甚至还不如禽兽。
他帮我化解了危难,却没有彻底将我拉出苦海。
但我就想跟他走。
因为看到他之后,我不愿意再忍受了。
我逃开家,夜奔去找他。
却被公主府的侍卫拦截在外。
他出来了,对我说:让我好好保重,有事找我父亲替我做主。
我苦苦一笑,眼泪都笑了出来。
我那个父亲啊,当真愿意替我做主吗?
我又回家了。
但我还没有心灰意冷。
因为我知道他对我是心存怜惜的。
只要他身边的那个公主夫人不在了,他应当是愿意娶我的。
哪怕是个妾,我也甘愿。
我苦心经营筹谋,终于杀光了所有曾经欺负过我的人。
每每艰难时,我心中总有那个信念。
我要坚持下去,我要嫁给他,哪怕是做妾。
我成功了。
但我同时也输了。
梁令月死在我手里了。
他也随她一道跳去铜鼎之中。
我这才明白,他说的生死相随,是真的。
可是为什么?
他为什么只爱梁令月?
哪怕梁令月已经死了,他也要爱着那一捧灰?
他说我心思狠毒,不懂爱,我不承认。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他,绝对没有!
可他为什么要离开我?
为什么连多与我说一句话都是不愿?
他明明一点都不嫌弃我一身污糟,他说过那些都不是我的错的。
为什么……
后来又过了许多年。
梁令月回来了,化做一个叫沈娇的商女。
我知道她是回来找我报仇的。
我不想反抗,也无从反抗。
我一身罪孽,身死何妨?
我只是看着我的怀京哥哥如今的新模样。
我想问问他,若有来生,我一身清白,他愿意娶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