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羽卫方才在门口收缴兵器，她已经如数把手腕上的软尺镯子，和头上戴的利刃发钗，都主动交了上去。
其实交与不交，她都不会蠢到在这勤政殿之内动手。
哪怕她心里再恨梁衍。
“皇上若是没有旁的事情，那民女便先行告退？”
若换做是其他人，方才听到梁衍如此说，必定要关心或者奉承。
帝王纡尊降贵，展示自己相对柔弱的一面，可不是时常发生的事。
然而沈娇却反应如此冷漠，透着事不关己的意味，倒叫梁衍有些哭笑不得。
“你这么着急回去，这勤政殿内，又没有藏着什么会吃人的毒蛇猛兽。
还是说，你是担心你那未来夫君，久不见你归，怕他会吃醋？”
吃醋？
沈娇警觉抬头，与梁衍的视线对视。
一定是不当少女的时间久了，她并未往那个方向多想。
也已经忘了，自己现在正处在一个风华正茂的花信之年。
若是有血气方刚的男人为她争风吃醋，那应该是极自然的事情。
该死！原来温庭郁几次要悄悄提醒她的，居然是这个！
见她一直低头不答，梁衍颇为忐忑的心绪，反而平静了几分。
他脸上重新恢复淡笑的表情，追问道：“方才在席间，朕其实并未能解惑。
虽说千里姻缘一线牵，你与温卿之间阔别七年，如今还能再续前缘的确可喜可贺。
可若不是你原来的夫婿意外身亡，他恐怕也没有这个机会。”
这下轮到沈娇心里不悦了。
她沉下脸，直视梁衍，十分不客气的质问：
“依照皇上的意思，此事便是我与温庭郁合谋？
我为了与他在一起所以先谋杀先夫，再勾结朝臣，布下这么一大盘局？”
殿中并无旁人，即便是沈娇在里面大吵大闹，也对帝王颜面无损。
因为按梁衍如今对沈娇的刻意接近，他并不会同沈娇认真计较这些礼数。
但敢出声直斥帝王，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个胆识的。
“是朕失言了，沈小姐万勿见怪才是。”
梁衍破天荒的主动道了歉，但沈娇却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的原谅他。
“皇上是帝王，一言一行都有万千朝臣百姓看着，所有人都会揣度皇上的心意来行事。
皇上一时失言，便会上行下效，无形之中便会对大夏造成损害，这些皇上有仔细考虑过吗？”
梁衍：“……”
“真的很像。”
“皇上在说什么很像？”
梁衍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沈娇，温柔缱绻。
“你很像朕的姑姑。”
沈娇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五雷轰顶，还是神魂同泣？
呵呵！七年了，难得他还能如此准确的想起自己？
“你们两人无论是相貌还是身形，都完全不像，但朕自从见到你的第一眼，便感觉你就是她。
姑姑，你真的回来了吗？”
沈娇心头警铃大作。
她从未在梁衍脸上看到过如此表情。
按说他方才的话，在她的理解里，应该等同于识破和宣战。
但他此刻眼中，却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和追思。
他似乎真的在怀念自己，并且十分的深沉。
见沈娇双眼瞪圆，梁衍似乎觉得在意料之内。
他笑着宽慰她：“你不必害怕，朕不会对你怎么样。
朕只是想在此刻，借用你的身体，对朕的姑姑说些心里话。”
沈娇有些不太拿得准，梁衍此刻究竟心里在想什么？
他是欲擒故纵，还是当真毫无察觉？
她很冷静，仔细分析眼前情况。
这殿内四周并无旁人，而她也没有感觉到其他杀气。
也就是说，梁衍其实并未在暗中埋伏敌手。
那他当真毫无察觉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梁衍朝沈娇伸手过来：“你离朕近一些吧！”
沈娇一身警惕，仿佛所有的汗毛孔全都化成竖起的倒刺。
她质问一般的语气，直视梁衍：“皇上的演技未免也太拙劣了些。
若是想要抢占他人之妻，只需下一道圣旨夺取即可，用不着找这种叫人一眼就能识破的理由。”
她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
自己现在是个年轻的女人。
一个全新的，比梁衍还要年轻的女人。
在梁衍面前，自己与这宫中的其他女人，并无不同。
或许因为自己身上不可避免的拥有过去的影子，而错让梁衍另眼相看。
梁衍苦笑一声，也不勉强，默默收回自己的手。
“沈小姐未免也太过看得起自己了。
朕是天子，富有四海，宫中绝色也是无数。
朕为什么要去抢夺臣子之妻，而让自己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还算他暂时能拎得清。
沈娇正要再趁势讥讽两句，便见梁衍主动又把话题给拉转了回来。
“但是你，的确是朕见过的最特别的一个。”
沈娇无言。
“你难道就不好奇，朕的姑姑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吗？”
沈娇还是不说话。
梁衍干脆把目光转到别处，看似在对她说，实则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
“朕的姑姑，她是朕此生见过的，最勇敢最无畏的女子。
她一身担当，义无反顾，受命于危难之际，决胜于千里之外。
她从容不迫，胸有千壑而能面如平湖。
她对朕有知遇之恩，朕此生难忘。”
沈娇紧紧攥住掩藏在宽袖中的手掌。
从她这个角度看梁衍，能很清楚的看到他眼角含泪。
他的追忆之情不像是假的。
可他当初的忘恩负义，以怨报德，也是让人刻骨铭心。
“皇上既然如此怀念自己的姑姑，为何不将她接到宫中来，颐养天年？”
沈娇应该是动用了毕生的涵养与忍耐，才看似事不关己的说出上面那番话。
她想进一步看看梁衍的反应。
或者试探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揣着明白装糊涂？
梁衍冲她无奈一笑，摇摇头。
“迟了，一切都迟了，朕今生今世都再也见不到她了。”
沈娇深而缓慢的呼吸，问：“那她已经去世了吗？”
梁衍抬眸，看着她的双眼道：“她七年前就已经死了。死在了朕的手里。
是朕，亲手杀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