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八,寒风如刀,却依旧抵挡不住庭燎的年味。庭燎的除夕尤其热闹,当然我只是对比了从小长大的姑苏城而已。
大街小巷的鞭炮、对联从一周前就开始陆续闹腾,从未停歇。其实这座城被世人叫做庭燎,还有一番典故。传闻数百年前有一个大将军初次征伐这座城的时候,正近年关,战乱纷纷,理应空城的庭燎,却依旧万人空巷,一过午夜,众人争相奔出,拢火燃烧,想要抢在其他人面前点燃三个“冲天炮”。
那名将军感慨这里民风朴实,年味十足,就赐名叫做“庭燎”,取其兴旺之意。不过如今看来,也着实没有辜负这名将军的期盼,庭燎一直兴旺如斯,即便又到了战乱纷纷的年代。
这场战争开始已经有一个多月,当初萧将军战死疆场的消息八百里加急被送进大都城的王宫,听说大王和诸大臣闭关讨论了半个月,就在举国百姓以为能讨论出什么不一样的来,却没想到下达的旨令中最后还是免不了一个“战”字。我不知道其他人听到这个消息是何感想,是觉得一想孱弱的傀儡大王终于有了打仗的勇气一吐扬眉,亦或是觉得大王又是受了奸臣的蛊惑,下了只会加速亡国脚步的旨令。虽然早晚要亡,何时亡又有什么区别呢?
反正当我从来往的脚客中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我除了纳闷就是不解,在我看来,周国的兵力是不抵秦国的。秦国向来都以马背上的战士著称,意味人人皆兵,相比之下,周国的地形就存了太大的劣势。
西临月国,北邻陈国,南方又是与沙州的分界,多年消耗下来,周国的战力实属四国之中最弱,加上周惠王的昏庸懦弱,佞臣当道,我实在想不通周惠王竟然会主动下了战书。
不过后来,还是漠泽为我解了惑。周国之所以可以存活下来那么久,是因为月国本就无心开拓疆土,陈国和秦国虽有这个心,可是却没这个力。周国再弱,终还是个王朝,没有人可以保证自己咬掉这块肥肉的时候,会不会被他国占得渔翁之利。陈国狼子野心多年,这一次借着这个因,大可以背地里给予周国好处,假意借兵,就是为了骗周秦两国开战。而自己只会在两国打地难舍难分,兵力空虚之时,趁此举兵。届时,胤州就是陈国一国撑大,养精蓄锐之后,月国又怎能是其对手。
我喜欢思考哲理,可是这种国家大事尔虞我诈实在不是我的强项,但是在漠泽面前我总希望显得自己聪慧一点,一点就好,所以歪着脑袋思考了许久才理解了这些看似简单其实却相当复杂的逻辑:“那其他州的国家怎会眼看着胤州大一统呢?这样就失了九州的和谐,打破平衡了啊。”
却不想这一问,换来了漠泽欣慰的眼神,就好像看着终于长大可以开锅热水烧肉的小毛球:“原来你这脑子里也不尽是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也是可以思考大事的。”
我抢过他手里的茶杯抗议:“古往今来,天才都是孤独的。你现在不理解我不要紧,等我成名为圣那一天,别想着来巴结我。”
漠泽一愣,随后好气又好笑地看了我一眼:“白圣爷,能允我喝一口茶吗?”
之后,我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答,倒不是漠泽表示不知,而是话题成功地被带进了我是否会有立地成圣的那一天。有的时候细细想一想,我跟漠泽从来不能好好地研究大事,因为,我们都是太过没有原则的人。有太多的关键性问题都终结在我们突然聊了天下雨了,那个姑娘的背影着实婀娜,小毛球是不是可以下锅了……
这两月,除了过往的行商,着实有些冷清。沈溪拿到通行证之后就开始出城游历了,我原本以为步涯会对我做什么,至少总会问我一句:“喂,你抢走了我的东西”的时候,他竟也是在一个晚上不辞而别。这让我着实奇怪,那时,他为了救他的故人硬是要了顾念的命,可是那唯一可以救他故人的东西如今落入了我的体内,他却只字未提,换来的只是不辞而别。
说到底,我还是有些怨的,即便在他看来,我于他的人生而言充其量就是个好心的路人,其实他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呢?如果没有那一副长得颇似哥哥的皮囊的话。
不过倒是有个萧云给我解闷,虽然他是烦了点,无趣了点,偶尔又作了点,但是至少有这么一个人,当我看到五弦和漠泽相处甚欢突发无名之火时,可以带着我出去闲逛,在河坊街吃上一下午,然后抚摸着滚圆的肚皮回到客栈。
五弦在腊月二十之时,就已经告假回家与她的老父亲一起置办年货,购置炮仗,等待新的一年。理应此时我也应当在家里与家人吃着饺子说着年话看着新衣,就等着初一那天穿上,然后看着来家里拜年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只是如今,我看了看三娘和漠泽,他们不厌其烦地挂红灯笼,贴红联,喜庆十足,可我总觉着少了点味儿。漠泽见我无聊,从柜子里掏出了棋盘问我是否要下一盘,三娘见状,忙拉起我对着漠泽说:“拂丫头这几日不下棋,她有新的娱乐了。”
漠泽好奇:“她还能有什么娱乐?”
我一听就不乐意了:“怎么滴,人人都得跟你一般无聊是不?”
逆着烛光,照出我和三娘长长的影子在墙面之上,漠泽不知我们要做什么,疑惑地坐在桌边握着一杯茶看着我们。墙面上,三娘探手旋转,投射的影子竟然颇似一条小蛇,朝着我的影子逐渐缠绕而上,我一乐,两手比了个老鹰,从空中坠落一口琢住了小蛇,三娘蹙眉:“这还怎么演下去,你直接演了个鹰,什么东西能制伏天空的恶霸?”
我想了想也对:“那你可以比一个猎人捕鹰。”三娘的眉依旧紧蹙:“不行,这难度高了点,换一个。”
我们还在认真演着皮影戏的时候,一抹黑影却是遮挡住了光线,瞬间吞没了老鹰和蛇,我和三娘抬头看去,见是漠泽有点恼怒,却听得他说:“什么天空恶霸,不还是丧生在我手里?”
我白了他一眼:“你好无聊。”
漠泽摊了摊手:“你也知道无聊啊。”然后看着三娘:“小白无聊小孩心性也算了,三娘你也跟着瞎闹。”
我嘟嘴哀怨地看着三娘:“三娘,你看漠泽老欺负我,一直喊我小孩,明明过了年我就可以上头了。”
三娘摸了摸我的脑袋装着安慰我,然后从背后抽出菜刀恶狠狠地看了一眼漠泽:“宰他。”三娘是个性情中人,虽然对漠泽存着一些我看不透的情意绵绵,可是对我却是很好,说宰就宰,菜刀消失在三娘的手上飞了出去,漠泽险而又险地躲了过去嘴里还喊着:“三娘,你还……”
然而话音未落,门口处就传来了一阵凄惨的叫声,可谓是惨绝人寰的凄惨啊!
我们本在打闹,被这个叫声都给惊得连忙躲到了柜台后,以为是无常鬼怪索命来了,可是过了片刻也未有其他声响,都是齐齐伸头看了出去。
紧闭的门被打了开来,只是没想到进来的竟会是沈溪,他的面门前正是那把锃亮的菜刀,准确无误地嵌在门上。那距离让我直感叹,果然老天爷都是不想收这个人的。
“三娘,以后我们换种方式吧,没准哪天真会出人命。”想了想如果不是连老天爷都不想收的沈溪,而是其他人的话,很有可能三娘就成了杀人凶手了。一想到大过年的,独留下不会做菜的我和漠泽,那种崩溃的日子想都不敢想。
三娘这一次也着实很有感触,缓缓地点了点头:“以后小漠不乖,就让小毛球咬他吧。”
我觉得这个方法甚好,满意地点了点头,却没想到漠泽无奈地转头看着我们,然后轻轻地对怀里的小毛球说:“儿子,快去偷猪肉。”
见到小毛球撒欢似地跑向了厨房,三娘一怒,也跟着跑了出去,这时被吓得我们以为昏过去的沈溪噎了噎口水诉苦了:“三娘,两月不见,甚是想念。可是你这也未免太想我了吧?”
他满脸苦色,想来真地被吓得不轻。
我戳了戳漠泽,然后指了指后门,想着我们是无辜的还是走为上策为妙,漠泽赞同地点了点头,就换来了我们蹑手蹑脚靠着墙根离开了大堂。
刚一出门,一阵冷风就吹地我打了个寒颤,漠泽拿着狐裘给我裹上,看到我终是冻红了鼻子不忍道:“还是去里头吧。”
我摇了摇头,指着锦绣院的方向:“我想去看看仙娘子回来没,兴许,她想和我们一起过年。”
仙娘子离开的三个月之后,我就经常眼巴巴地到锦绣院外等着她回来,看来当初留下的字条说的三月真的是阳春三月方会缓缓归矣。可是我还是想着,她或许在过年的时候,也会想着要回家,一想到回家,我就有些不太确定这个客栈算不算仙娘子的家。可是她到底来自哪里,没人知道。
没有意外,圆形的木门紧闭,我无奈地摇头所幸在锦绣院前的亭子里坐了下来,亭子被重重帷幔包裹,进入其内,倒也暖和了些许。
漠泽见我如此有些疑惑:“这段时间,你似乎很期盼仙娘子回来。”
我点了点头并不否认,有好多问题只能问仙娘子,可是她一直没回来,这半妖的身份,这多出来的碎片,日日夜夜萦绕着脑海不能入眠。
漠泽见我不说话继续问:“你有事要问她?”
他真的是一个聪明的人,可是我不能再让他这样试探下去了:“年底了,按理我需要跟东家过账。”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借口,我是这样一个敬业的掌柜,漠泽自然不会怀疑。
他微微一笑道:“估计,要等开春,才会回来了。”
我紧了紧狐裘,想着幸好小毛球被漠泽弄到厨房去了,不然不知他会怎么恼我这一身衣服呢。“你怎么知道?是每年都这样吗?”
漠泽点了点头:“往年没有离开地那么早,只是过年时节,仙娘子从来不在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