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月国帝位的时候,水月方才年满九岁。
登基大典那天,她紧张地缩在自己的寝宫不愿出门,最后还是摄政王靖轩将她给抱出来,然后拉着手登上那金銮宝座的。她紧张地坐在那众人艳羡的龙位之上,看着群臣一遍遍地实施着繁文缛节,她突然小脸通红地拉住靖轩的手说:“靖轩哥哥,我内急。”
谁知靖轩神情平淡,一点也不照顾小女帝的感受:“那就继续急吧。”
此刻,水月的心情是崩溃的,然后她,很不给群臣面子的跑了下来就要去解手,可谁想,却被靖轩拦腰抱起,然后跟扛着麻袋似地架在肩头,往大殿上走去。
水月气急,捶着靖轩一阵乱打:“放开孤,孤要尿尿。”明明已经跟他说过内急,他竟然还这么对她,曾经疼爱他的靖轩哥哥跑哪里去了。
“帝姬九五之尊,手握生杀屎尿大权,因而不必向臣报告。”
水月小脸一红,突然就泄下气来:“不行了,关不住啦。”随着眼眶一红,她大喊,“泻了,泻了……”
靖轩懒洋洋地回答:“不用谢……”刚说完,他就陡然顿住在前往大殿的门口,感受着胸膛前的濡湿以及难闻的气味,水月撅着嘴不好意思道:“都说了,关不住了。”
那时的水月很调皮,但我更惊讶为何如今作为帝姬的她会告诉我这段堪称着实难为情的桥段,她似乎也猜出了我的疑惑,对我说:“有些东西尘封地太久,总要与人说一说方才开怀,你不会介意孤太絮叨吧?”
她的声音清冷,气质更加出尘,可是行为却,一点也不符合一代女帝,更像是任性撒娇的女孩。她说,那个靖轩哥哥大了她六岁,可是我知道,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这个靖轩哥哥。
有的时候,喜欢不是一见钟情,不是如情似火,不是恩爱缠绵,仅仅只是习惯,习惯了你的存在,因而再也不习惯,你不在的模样。我想,习惯真是世间最可怕的东西,最毒的毒药。就好比,漠泽一直在我身边,如今不见了,总觉得心头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度日如年。
水月的前十六年,活得无忧无虑,所有的大事小事靖轩都帮她处理妥当,因而,她虽然是帝姬,可是却什么都不需要做,在很多人的眼里,她更像是个傀儡,而真正主宰月国的,是摄政王靖轩,是她的靖轩哥哥。
但是在水月十六岁的时候,群臣就着急了,因为水月已经成年,理应寻找皇夫替皇家繁衍子嗣,但是水月的后宫,太空了,一个人也没有。
很自然地,很多人都找到了摄政王,因为当今的朝政都是摄政王把关,而帝姬,也只听摄政王的话。御书房里,帝姬听到摄政王的谏言觉得很好很受用,跳下椅子欢快地问:“那么爱卿,可有推荐人选?”
摄政王说了三个人,每个人的名字都咬的很慢很清楚,似乎是在说出什么生死大敌的名字一般:“御史李卿长子李玉,将军聂卿之子聂风,国公蒙卿幼子蒙无忌。”
水月蹙着眉头不开心地咀嚼着这三个名字,然后任性地摇了摇头:“不要,我都不喜欢。”靖轩闻之眼眸里一闪而过的喜色,而后又变成了无奈的胶着,那份矛盾的心情灼烧地他有些崩溃:“那不知帝姬,是否有中意人选?”
水月拍了拍手说:“自然是有了,孤要靖爱卿,做孤的皇夫。”
靖轩眉宇展开陡然一笑:“帝姬为何要让臣做皇夫?”
水月天真道:“因为,我想了很久,不喜欢和那些人做羞羞的事,只想和爱卿做。”
靖轩心神一动,突然上前将水月压在了书桌上,邪邪地问她:“帝姬要和臣做羞羞的事?”
水月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大眼睛闪烁着灵动,那一股较真很轻易地就吸引了靖轩,以及他身体不自然的反应。
他挑眉一笑:“帝姬可知,羞羞的事情,是什么样的事情?”
水月自然不太懂,可还是羞红了脸固执地点头:“孤,就要和爱卿做羞羞的事情。”
靖轩身体再次前倾,已经和水月交叠在了一起,就在两人嘴唇轻碰的刹那,靖轩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挣扎,然后迅速退到了合理的距离之外,躬身道:“若臣在这里真的和帝姬做了羞羞的事情,那微臣可就是大逆不道,以上犯下了。”
水月有些不开心,嘟着嘴道:“是孤授意的,今天爱卿不和孤做羞羞的事情,孤,孤就尿你一脸。”
靖轩低垂着头挣扎道:“微臣奉先皇遗命,穷毕生之力辅佐帝姬巩固,若做帝姬的皇夫,那么后宫不得干政,所以微臣……恕难从命。”
说着,他就转身离去,水月喊住他:“只是因为遗命,还是因为权势?我在你心里,难道都比不过这些吗?”
可是他终归是没有回答她,毅然地选择离开。
一个月后,摄政王大婚,听说当日红绸接天,满城欢庆,可是唯独最依赖摄政王的帝姬没有现身。那一夜,水月将自己关在了天牢里,静静地望着铁栏杆外面的月亮整整一夜。
这一夜,所有的狱卒都陪着她站了一夜。
只是出人意料,摄政王大婚未过一周,帝姬就突然在早朝上宣布纳聂风为皇夫,蒙无忌和李玉为贵夫。群臣得知,无不欢喜,大婚授夫典礼那天,帝姬一身金红长袍,帝王之气弥漫了整座皇宫,只是大家不知,为何摄政王竟然缺席了这么重要的典礼。
这一夜,帝姬突然发了酒疯,差一些就将自己与寝宫一起烧了,还是皇夫聂风冒着危险救出帝姬,群臣无辙想要搬来摄政王劝说帝姬,却没想到,摄政王在自己的王府里也是醉地不省人事。
水月十七岁来葵水的那一日,痛得在床上翻滚,皇夫聂风每时每刻地守在床边照顾水月,可是她依旧感到烦躁:“摄政王呢,他怎么还不过来给孤捂肚子?”
说完之后才想起,摄政王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进到她的寝宫了。
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私下里单独相处了。
疏远地,就好像陌生人……
水月十八岁的时候,终于鼓足勇气单独叫来摄政王:“孤也成年许久了,那个,是不是,可以亲政了?”
靖轩此时正整理奏章,头也没抬地淡淡回答:“帝姬治国的能力还欠缺一些火候,需要再历练历练。”
水月当时就恼怒地拍了桌子:“不让孤亲政,能得到个屁的历练。”虽然说地,也是实话,但当时,更多的是气话。
靖轩不着痕迹地扫了水月一眼淡淡说道:“帝姬有微臣,就够了。”
有你?水月冷哼了一声,有你的一天,她就多做一天的傀儡。而且,她何时,真正地拥有过他,她只想要他,在他的怀里。可是,靖轩并不要她,他不要做皇夫,也不要她,要的只是那个位子,那个权势而已。
这一切也落在了皇夫聂风的眼里。
聂风在水月身边吹枕边风:“帝姬,是时候,在摄政王和皇权之中,做个选择了。”
水月转了个身一声叹息:“这个选择,孤已经做了两年了……”最终,还是要和他,到达那一步吗?其实,什么皇权,什么帝位,她通通不想要,只是咽不下,他不要她却独要那权势的那口气罢了。
水月生病了。
连续三天没有上朝。
听说换了很严重的急症,而且很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摄政王靖轩听到后急急地进了宫,这是两年以来,他第一次跨进她的寝宫。只是,此时的她,一身盛装坐在床上,冷漠地等着他自投罗网。
火急火燎没来得及带上一个亲卫的他,赶到的却是他的坟地。
他和她,最终还是落得个这般局面。
“帝姬终归还是要对微臣,举起屠刀了吗?”
水月冷冷地往前两步,挽着皇夫的手说:“孤只是很好奇,爱卿要的到底是什么?如若是权势,孤今天就给你。”如果你真的要,那就拿走我的生命,然后你就是,月国的主宰。
他不紧不慢地抽出腰间的长剑,有些慵懒却在出剑之时杀意崩腾,锐不可当。水月没有闭上眼睛反而抬头挺胸迎接那一剑,只是没想到,最后一个斜刺却是取了身边皇夫聂风的生命。
隐藏在暗格里的侍卫奔涌而出,源源不断,刹那间就围地靖轩水泄不通,可是他没有一点惧意,只是看着惊讶的水月轻轻地说:“早在两年前,本王就想杀他了,本王,真的很嫉妒他……”嫉妒地日日夜夜都在发疯,都在买醉。
水月怀里抱着一直为她着想的聂风的尸体,冷笑道:“嫉妒?嫉妒孤和他做了羞羞的事情?还是继续孤的腹内怀了他的孩子?”她曾经跟他说过,她只要他,只想和他做羞羞的事情。
可是他,为了那无聊繁琐的朝政,拒绝了她。
靖轩闻言恍惚了一阵,执剑的手一个不稳颤抖了起来。良久,他轻叹了一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帝姬说一声即可,何苦如此劳师动众。”
他说的不是花言巧语,因为下一刻,他握着剑的手腕猛然一转,不带任何犹豫地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不要——”水月从未想过真的要他的命,真的,从未想过,她扑过去抱住倒地的靖轩撕心裂肺的哀嚎,可是有什么用呢?
这一天,两个最爱她的男人,纷纷都是为她而死。
“你不是喜欢把持朝政吗?杀了我,你就拥有了全部,你怎地那样傻?你可以杀了我的啊,我愿意成全你,成全你的野心……为什么?为什么不杀我啊?”
靖轩带血的手轻轻抚摸着水月轻叹:“没有你,权倾天下又如何?微臣只是想要保护帝姬,将帝姬永远护在羽翼之下,不要看到这个世界肮脏黑暗的一幕。只是臣忘了,帝姬长大了,也想看看这个世界,已经不再需要臣的庇护了……”
“水月……”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咸咸的液体,那是水月的泪,“来世,你只是水月,我只是靖轩……”他终究没有力气说完后面的话。
她仰天撕心惨呼,她终于明白过来,她失去的是什么……
那是灵魂不可承受的重量。
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在这一天,全部消失,以后都不会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