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后,之桃便被罚在摇光宫闭门思过三个月,外加还有一百遍八大神咒。不过好在应陌对她为何出现在昼星阁一事并未多问什么,全然接受了她那套“睡不着闲逛,这才误入了昼星阁”的说辞。
这三个月里,她白日里除了胡思乱想,便是找白泽聊天解闷。本以为可以从他那里八卦一些三界秘闻,可谁料他守口如瓶、惜字如金,任凭之桃怎么软磨硬泡也不肯透漏半句。
熬到傍晚,应陌回宫,便对他各种的撒娇求情,只盼他良心发现,早早解了她这禁足。自然,良心发现这种事在他这是不可能出现的。之桃见解禁无望,无奈,只得由软磨硬泡变成了打探口风。
她曾有意无意地提及无阙剑,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天界是否有攻打魔界的打算,怎奈不是被无视,就是被转移了话题。不过好在,这段日子天界众人一如平常,应当暂时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便姑且安下心来。
这段时日,应陌每每在书房读书时,总能感觉到之桃偷偷窥视的目光,起先他并未戳破,只当她是扰人的小虫,可日子久了,便再也沉不住气,一把将之桃揪了出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应陌虽强压着怒火,眉毛却忍不住揪成了团。
好看的人连生气都如此好看。
“瞧你好看,便多看了两眼而已,这么小气干嘛。”之桃说着,不服气地挑了挑眉,“你每日除了看书、下棋、写字、画画,就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做吗。”
“没有。”
应陌冷冷地说着,转身回到桌边,继续读起书来。
看来他过的日子和自己以前过的一样,除了处理大小事务,便就是琴棋书画了。话说起来,还从未见他抚过琴,想来他这种俊俏公子抚起琴来,应当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吧。
“君上,我来这摇光宫这么久,还从未见你抚过琴呢,要不要抚一首给我听听啊。”
应陌抬起眼来,看了之桃一眼,淡淡地回道:“本君不会抚琴。”
“不会抚琴?”之桃有些惊讶。这天魔两界几乎人人都会学些琴棋书画什么的来打发这漫漫人生,他竟然连抚琴都不会,简直不可思议。
应陌没有搭理她,默默地将书翻过一页。
“别看了。”之桃说着,不由分说地一把夺下了应陌手中的书,“来,我教你。”
应陌皱着眉,望着自己空荡荡的左手,心中虽有不悦却又忍不住暗觉有趣。这小东西竟敢夺走他手中的书,还大言不惭地说要教他抚琴,放眼三界,怕是也只有她有这胆子了。
之桃手指在身前划出一道弧线,唤出了她平日里常弹的古琴。
“绕梁。”应陌望着那把琴,轻声说道。
这应陌虽口口声声不懂抚琴,却能一眼看出她的这把琴的来头,看来定是不愿抚琴给她听,这才故作不懂。
之桃不满地哼了一声,伏案弹奏起来。
想她日日守在那月沉宫中,无事便喜欢弹奏一曲,日积月累,琴技已然算得上是大家。一曲广陵散终,那磅礴的气势仍回荡在空中,久久不肯散去。
应陌赞许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心情十分不错。
“你来弹首。”之桃说着,将绕梁推到应陌面前。
“本君说过了,不会。”
“小气,明明可以一眼认出绕梁,却非要装作一副不会抚琴的样子。”
“识琴者未必懂琴,本君只是曾在一卷古籍中见到过绕梁的画像,仅此而已。”
“好吧……”之桃将信将疑地撇着嘴,又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瞬心情大好,一下子扑到应陌面前,歪着脑袋盯着他。
“君上,我来教你抚琴吧?”
“也好。”
之桃有些意外地直起了身子。
这和她预想的怎么不一样。
按应陌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子,照理应当百般推辞,最后恼羞成怒扭头走人才对。他的突然答应,让之桃有些不知所措。如今,反倒是她有了扭头就走的冲动。
“天色不早了,我去睡了,绕梁便留给你弹着玩吧。”之桃慌乱地应付着,留下一脸茫然的应陌,逃也似的匆匆跑了出去。
回到寝殿,之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最后干脆直接起身,跑到后院去找白泽谈心。
此时白泽早已在暖烘烘的稻草从中熟睡,被之桃一阵猛摇,怒气冲冲地睁开了眼。
“小祖宗,你又要干嘛。”
“小白……我睡不着……”之桃抱着白泽的脖子,撒娇地摇来摇去。
“松手!有事快说。”
“哎呀,就是……哎呀,我不好意思说。”说着,她害羞地把脸埋到了白泽软绵绵的毛里。
白泽一边叹气一边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春心荡漾了吧。”
之桃猛地坐起身,气呼呼地给了白泽一拳。
“你就不能找个好点的词吗!”
闻言,白泽又忍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应陌这小子也真是有一副好皮相,搞得这三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嗯,他长得确实……哎不对,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他?”
话音刚落,又挨了白泽一个大白眼:“应陌这小子向来都没心没肺,行事又是独来独往,在天界可没什么好人缘,若非皮相,我倒真想不出他有什么值得别人为他倾心的地方。”
“谁对他倾心了,我就是想来跟你感慨下他的美貌好吧。”
“嗯嗯嗯,对对对,你三更半夜不睡觉,跑来扰我清梦,就是为了感慨他的美貌。”
“不准阴阳怪气!”
之桃气呼呼地鼓起了脸颊,又补了白泽一拳。
白泽将她这淋漓尽致的恼羞成怒尽数看在眼里,意味深长地说道:“你才认识他多久,又了解他几分,劝你还是换个人选吧。我瞧着那个陪你参加封仙试的小伙子就不错,长得也挺俊俏,不如,考虑考虑?”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回去睡了,再见!”
说完,之桃气鼓鼓地扭头便走。
白泽望着之桃的背影,心情复杂地摇了摇头。
“但愿是我多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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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里,之桃为打探天界消息,总在应陌眼前晃来晃去,一会假装去书房找书,一会又假装做多了点心,拿来给他尝尝。
之桃记得应陌有意学琴,便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将弹奏方式和一些简单的琴谱抄录了下来,趁他外出时,偷偷放到了书房的桌上。应陌虽没什么表示,但从那之后,摇光宫的书房里总会传来断断续续的青涩琴音,绕在之桃的心头久久不肯散去。
这日,之桃闲来无事,又忍不住跑去骚扰白泽。
“小白,我又来找你玩啦。”
一见到白泽,之桃便习惯性地扑上去,脸埋在他的脖子上的软毛里一顿猛蹭。
“今日又想怎么折磨我。”白泽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两眼无神地望着远方。
“你说,应陌他不是天界数一数二的冷血无情吗?为什么我感觉他对我还挺好的啊,在这伙食很好,还有三株树的露水喝。虽说我现在被禁足了,但是整个摇光宫我都可以出入自由,就连他的寝殿我也可以随意进出……当然我都是趁他不在,为了打探敌情才会偶尔偷摸溜进去的。”瞄见白泽略显鄙夷的神情,之桃连忙补上了一句。
“话说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当初应陌在正一派为我除了封印、打通仙脉,使我如今灵力纯净,不见丝毫魔气。可我是魔啊,天生的魔啊,哪有什么仙脉可以打通啊。况且以应陌的修为,怎么会没瞧出我的身份啊,真是太奇怪了。”之桃搂着白泽的脖子若有所思地问道。
白泽瞧了一眼之桃,随即收回目光,轻描淡写地说道:“想必是应陌没有发现血封术封印魔气的那一层封印,刚巧只解了封印灵力的那层封印吧。这血封术可是上古奇术,若非是刻意查探,否则是看不出什么端倪的。”
说完,白泽略显心虚地清了清嗓子。
方才所说的血封术的两层封印,其实纯属是随口胡诌、子虚乌有之事。
那日初见她时,白泽便已知道她是紫云和素若之女,也是这三界之中唯一一个神魔同体之人,体内天生便有仙气与魔气互生互存。此事除了当年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外,并不为外人所知晓,当属三界秘辛。恰巧,他和应陌正是这为数不多的几人中的其中两个。
想来这应陌如此反常地收她入摇光宫,又给她喝可以压制魔气的三株树露水,定是早已知晓了她的身份。他做神兽这么久,最擅长的便是守口如瓶,如今看来,既是应陌有意替她隐瞒,倒不妨先静观事态发展。
“原来如此,难怪我如今只剩不到五成灵力,原来是因为还有一半封印没有解开啊。”之桃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随后扭捏地说道,“其实还有个事想问你,我很好奇应陌的过去,你跟我讲讲好不好。”
白泽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这小娃娃果然还对应陌贼心不死。
“下个话题。”
之桃不满地撅起了嘴巴。
明明是自己的坐骑,却从来都不给自己一丝面子,自己反倒是比较像他的小丫鬟。
“好吧,那就下一个话题,那个瑶姬什么来头啊。”
这小丫头片子,问不到情郎,倒问起情敌来了。
“赤帝之女。”
“嗯嗯,然后呢?”
“巫山神女。”
“嘁,然后呢?”
“掌管散仙的调配。”
“这些我都知道,我是想知道她跟应陌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郎有才,女有貌。若说这偌大的天界,怕是也就只有应陌能配上她了吧。毕竟二人年纪相当,身份相配,门当户对。”
“嘁,我看他两一点都不配,你是没看到应陌嫌弃她的那个样子,跟她多说一个字都费劲。”
“他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瑶姬如此出身且又花容月貌都是这种待遇,你又会有多好的结果。你如今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孩子,所以他才会对你处处忍让,若是有天被他发现你的爱慕之心,只怕你的下场不会比瑶姬好多少。另外,我劝你最好别去招惹那个瑶姬,她从小性子就骄纵跋扈得很,若是与她结下梁子,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白泽后面那几句话之桃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注意力全在他说瑶姬出身高贵又花容月貌上了。她低头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材,虽说略微有些扁平,但好歹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的,也算是个佳人好不好。再说了,说不准应陌就是喜欢她这款的也不一定。
哎不对,他喜欢哪款关她屁事,自己不过是好奇八卦一下,又不是要怎样。
白泽略显无奈地白了之桃一眼:“罢了,应陌你就别想了,三界之中多少女子都觊觎着他,他若是有情,就不会四万多年都未娶亲了。你就把他当作那天上的星星,水中的明月,看看就得了。”
“应陌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是天界战神,我还是魔界魔帝呢,怎么到你嘴里,我好像就一文不值了似的。”见白泽这么小瞧自己,之桃恨恨地赌气道:“好,那老娘就让你瞧瞧,我是怎么摘这天上星,怎么捞这水中月的。”
“不知所谓,朽木难雕。”见她油盐不进的模样,白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干脆像往常一样扭头装睡。
之桃冲着白泽的后脑勺办了个鬼脸,便气呼呼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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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之桃呆呆地坐在院中,望着眼前片片飘散的银杏叶,一片的美不胜收。
前几日与白泽放下狠话要拿下应陌,这事真是越想越后悔。她平日虽喜欢言语轻薄一些长得好看的男子,但也仅限于此了,动动嘴还行,具体该怎么做,当真是毫无头绪。
要不然,干脆直接诉个衷肠,速战速决?
“在想什么。”
应陌的声音将之桃的思绪瞬间拉了回来,她颇为心虚地磕磕巴巴地答道:“赏、赏景。”
“你最近似乎有什么心事,不妨与本君说说。”
听到这话,之桃感到自己的脸瞬时火烧一般,就连说话也变得磕巴了起来。
“没、没什么。”
“你如今既是我摇光宫的人,与本君之间,大可不必如此生分。”
“我……我……”之桃吱呀半天,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早已是一团乱麻。
这“衷肠”到底诉是不诉。
纠结半晌,之桃终于磕磕巴巴地开口道:“我……我有……我有心仪之人了。”
应陌闻言,微微一愣,随即便摆出一副了然的模样,说道:“是那个将离吧。他虽是初获仙身,但仙资确是极佳。也好,你也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若是他真心待你,本君愿为你们二人主婚。”
之桃闻言一怔,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辩解,一气之下,干脆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怎么就变成高堂了!完全升了一个辈分啊!这不是占她便宜吗!
之桃的突然翻脸让应陌措手不及。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一会晴一会雨的也太让人难以捉摸了吧。
应陌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像个犯错的孩子,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你……生气了?”应陌小心地问道,生怕哪个字用得不合她心意,又惹她不高兴。
之桃闷声一哼,没有搭茬,只是恨恨地拿地上的落叶撒气。
“……”
这三万多年里,应陌上过阵、杀过敌,封印过上古凶兽,收服过十万妖魔。他万万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被一个小娃娃搞得束手无策。
应陌轻轻叹了口气,向院中走了几步,默默唤出绕梁,令其浮在半空之中,指尖有些犹豫地轻抚起琴弦。
之桃听到琴音,瞬间便忘记了生气,她急忙转过身来,望着面前这绝美的一幕,竟痴痴地愣了神。
一袭白衣的俊俏公子,长发如瀑,倾泻如墨。眉眼间的漠然里,隐约闪动着一湾不易察觉的温柔。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琴弦上肆意流走,一声声生涩的琴音似珠落玉盘,婉转连绵地敲击着她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房。霎时风起,那流光溢彩的银杏叶便被如雨般吹下,路过他的肩、路过他的衣袂,最终,落在地上,染黄了一地芳华。
曲罢,应陌一挥衣袖收起绕梁,见之桃的表情虽是有些呆傻,但瞧着似乎已是消了气,心中顿觉如释重负。
“一直还未谢过你,琴谱写的很是详尽,获益良多。”
之桃猛地回过神,急忙害羞地摆手道:“没有没有,还是因为君上聪慧,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进步这么多。”
应陌微微一笑。
“明日起便解了你的禁足吧。”
之桃闻言,高兴地一边欢呼,一边捧起地上的银杏叶,向空中撒去。
应陌在旁瞧着,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他这摇光宫,千万年来都只有他一个人,如今多了一个小小的她,却是将以往的冷冷清清换了个不同的光景。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喜欢独处,如今看来,两个人似乎也不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