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摇光宫后,一连几日,之桃都未踏出房门半步,应陌虽表面上一切如常,但实际早已急得六神无主。他想去劝之桃出来,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劝,毕竟他压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这些日子他反反复复地回忆着自己当时是否有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可思来想去也没个结论。
事实上,早在吵架当晚,之桃便与将离一齐下凡,直奔去了石境山。
一路上,之桃像失了魂一般,将离好几次跟她说话,她都好像没有听到一般。
石境山荒凉无人,四处杂草灌木丛生,之桃漫无目的地四处寻找着,树枝划碎她的衣角,割破她的皮肤,她也毫不在意。
她现在一心只想尽快找到无阙剑,至于那个天界,她再也不想回去了。
“落葵,究竟发生什么了。”将离抓住她的手腕,生怕她继续乱跑又伤到自己。
“我……”
“是因为应陌吧。”将离抬眼瞧了一眼之桃的反应,心中便有了答案,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我相识时间虽不长,但毕竟患难与共过。我们是朋友,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我来帮你分担。”
之桃一脸感激地望着将离,随后便一五一十地跟将离说了整件事情,甚至连应陌误解她和将离的事也都和盘托出。
将离默默地听着,脸色略显凝重,尤其是听到之桃对他诉说她有多么心仪应陌的时候。
“其实,据我所知,应陌与瑶姬确有婚约,可也仅仅只是一纸婚约而已。”听完之桃的倾诉后,将离悠悠地说道,“应陌本就无意于瑶姬,只是碍于赤帝的面子而已。传闻六千年前,赤帝接连数十次登门,非要让应陌与她的宝贝女儿定亲。应陌本就是个喜静的人,哪里受的了他这五次三番的登门骚扰,于是干脆就应了下来,以图个耳根清净。我还听闻,近几年赤帝催他们完婚催的紧,应陌已将被烦地退婚好几次了。”
“你说的是真的吗。”之桃听到将离这么说,三魂七魄瞬间归位,原本怨妇似的脸,也瞬间有了笑模样。
“自然是真的。你与那应陌朝夕相处了这么些时日,难道还不了解他吗。”
“那他为什么还要我去跟瑶姬道歉。”
“此事你何不亲口问问他。”
对啊,无论是他和瑶姬的婚约,还是他要求自己去道歉一事,全都凭自己的想象在揣测,从来没有好好地跟他聊过。明明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事情,偏偏被她弄得要死要活,这不是自己找虐吗。
“怎么,又会笑了?”将离戏谑地说道。
“哎呀,我已经这么惨了,你就别嘲笑我了。”之桃说着,伸手就要打他,结果不小心扯到了腿上的伤口,一时疼得她龇牙咧嘴。
“哎。”将离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将灵力凝于掌心,轻抚过她受伤的地方,不一会,伤口便全部愈合了。
“还好我习了些疗伤的仙法,对付你这点小擦伤还是绰绰有余,不然我看你怎么办。”
之桃嘿嘿地傻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对了,你和那个娇滴滴的苏阮晴是什么情况?”
见将离一脸茫然的模样,之桃忍不住直咯咯坏笑:”我看啊,她是瞧上你了,不过我是不太喜欢她,你以后可得小心些,免得中了美人计还不自知。“
“瞎说什么。”将离有些生气地轻轻给了她一脑蹦,随即转身便走,“还找不找你丢的宝贝了。”
“找找找。”之桃也不生气,乐呵呵地揉着被弹痛的额头,快步追上将离,“你怎么也不问问我要找什么。”
之桃先前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以应对将离的刨根问底,谁料他迟迟没有开口,自己便忍不住问出了口。
将离闻言脚步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回过头:“你的东西,自然会沾染上你的气息,只需用灵力探探便能知其大致方位,我又何须多此一问。”
之桃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只得不甘心地撇撇嘴,继续四处寻找。
二人寻了整整一天,也未有丝毫收获,就连一丝丝剑气都感觉不到,看来无阙剑已不在此山附近了。
正当之桃灰心丧气打算就此作罢之时,突然察觉到附近似有异样,她招呼了将离一声,便小心翼翼地一路循着那怪异的灵息,来到一处山洞边。
刚走到洞口边,之桃便立刻感觉到洞内的肃杀之气。
“小心。”将离警惕地说着,将之桃挡在了身后。
“嗯,你也小心些。”
将离唤出佩剑,护在身前,之桃紧随其后屏气凝神,警惕地留意着四周的情况。
这山洞看似毫不起眼,里面的道路却是格外的错综复杂。越往里走,那股肃杀之气就越是强烈。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施着澄明术,也很难辨清去路。
不知为何,之桃感到自己的呼吸越发沉重,越往深处越是难以呼吸。她偷偷看了看将离,见他并未有任何异常,便默默忍了下去。
不一会,二人来到了一处岔路口。
将离皱了皱眉,向七个岔路内探了探身子:“不行,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
“这不是单纯的岔路,而是结界。”之桃强忍着胸口的气闷之感说道,“我之前有在古籍中看到过,七魁阵,六道皆灭,九死无生。”
“九死无生?那岂不无解?”
“所以此阵的解法是置之死地,十死一生。”
“何谓十死一生?”
之桃感慨万千地摇了摇头。这七魁阵唯一的解法,便是将天魔两界之人的血依次滴于七条岔路前,随后那些血滴便会凝结于一处,蚀去此阵的封印。看似简单,实则最为不易,天魔两界向来水火不容,又岂会协力来解开这封印。偏偏之桃的运气就是这么好,她本就是魔界之人,将离之前虽是凡人,但如今已是仙人之躯。他们二人,便就是解开这七魁阵最佳的钥匙。
“伸手。”之桃说着,拿过将离手中的剑。将离虽是一脸不解,却还是乖乖伸出了手。只见剑影一闪,将离的指尖便被划开一道口子。随后,剑影又是一闪,之桃也划开了自己的指尖。
“你要干嘛。”
之桃没有回答,此时的她已精疲力尽,就连呼吸都变得格外费力。她拽过将离受伤的手,将他的伤口与自己的伤口重合,随后依次将二人的血滴在七条岔路前。
正在之桃以为自己被古籍骗了的时候,地上的血滴突然颤动起来,渐渐地凝结于一处。
就在七滴神魔血融合的一瞬间,四周突然白光大现,瞬间白昼。一阵狂风毫无征兆地猛烈袭来,夹杂着震耳欲聋的鬼哭狼嚎之声,将墙壁上的石土和地上的沙石被刮得四处乱窜。
将离见状,急忙用臂膀护住之桃,迅速俯下身去。
突然,邪风戛然而止,那些被吹起的沙石纷纷落地,洞内又恢复了先前的那般死寂。正当二人准备起身查探之时,面前的七条岔口突然传来碎裂的声音。
二人随即抬头望去,只见面前的七条岔路口龟裂出无数裂痕。紧接着,一阵强光猛地一闪,先前的七条岔路应声破碎,只剩下一条笔直的通路。
此时,之桃终是支撑不住,两腿一软,便要倒下,幸好将离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你怎么了。”
“没事,快走吧。”之桃说着,挣脱开将离的手,便要向里走。将离默默地走上前,抓起她的胳膊,不容置否地将她背了起来。
“我知道说什么你都不会回去,所以我就不劝你了,但是唯独这个,不要反抗,乖乖在我背上呆着好吗。”
“有人自愿当坐骑,我干嘛要反抗。”
“是,您老人家就舒舒服服地在后面挖苦我就好,小的这就出发了。”
之桃被逗得咯咯地笑着,胸口的那股烦闷感顿时减轻了不少。
没走几步,便见前方通路豁然开朗,想不到这不起眼的山洞内竟有一个这么大的石窟。
之桃定睛一看,那石窟中央,一把匕首被一团白光笼罩着,凶恶的肃杀之气时不时从白光中泄出。
那匕首正是魔界丢失千年的世离刃!
“世离刃!我魔界寻千年而不得,没想到竟是被封印在此。”之桃话音刚落,顿觉失言,她悄悄地看了看将离的反应。还好,他貌似没有注意到她刚刚那句话的不妥。
“世离刃是什么。”
“咳咳,这魔界的世离刃,天界的无阙剑,人界的降魔杵,此三并称为三界神器。总之,就是很厉害就对了。”
“你知道的还挺多的。”
“那是自然。”之桃得意地扬了扬头,却猛然发现四周的墙壁上皆是镇魔石雕,她急忙唤将离将她背到墙边仔细查探。
“好一个一笔天地动,二笔鬼神惊,三笔平天下,四笔度苍生。”之桃口中喃喃自语着。这施咒之人灵力太过强大,区区几笔便将这镇魔符深刻于石墙中,而那团白光便是此术的阵眼。难怪自己从刚进洞时就感到浑身不适,原来是这镇魔符搞的鬼。还好自己足够小心,不然贸贸然地上前,只怕无法全身而退。
将离见之桃的面色越来越差,心里很是焦急:“这世离刃有这道结界守着很安全,我们就不要再往下探下去了。”
“可是……”
“没有可是。此处地势偏僻,能寻得此处的人少之又少,能破此术的人想必更是屈指可数,你大可把心放回肚子里。”
之桃刚想开口再辩上几句,却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感觉好像昏迷了很久,之桃缓缓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竟还在将离的背上,看样子,二人好像是刚刚踏出洞口。
“将离……”
“你醒了!”将离满脸欣喜地扭过头来,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嗯,一出来就好了,而且现在一点不适的感觉都没有了。”
“那现在可以换我不适了吗?”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之桃急切地询问着,突然脚下一空,被将离丢下了背。
“我浑身都要散架了,你说我哪里不舒服。”将离一边抱怨,一边锤打着已经累到僵硬的四肢,“想不到你看着小小的一只,竟这么沉,看来你和小白平日的那些美食还真不是白吃的。”
“你!”之桃顿时气结。
将离见她横眉瞪眼的样子,不禁莞尔。
“看来你确实是没事了,又能这么中气十足地生气了。”
之桃刚想张嘴反驳,却猛地发现将离的袖子早已是破破烂烂,胳膊渗出的血渍已将他原本干净素雅的衣衫染成了腥红色。
“你没事吧,这是怎么弄的啊。”之桃急忙冲上前去,轻轻掀起他袖子的残片,里面密密麻麻的伤口令之桃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无妨,都是小擦伤,给我点时间,一会就能痊愈。”将离口气轻松地说着,有些不自在地拿手遮了遮伤口。
之桃这才猛然想起,方才在洞中被乱石攻击之时,是将离拿胳膊护住了她。想到他是为了护她才受的伤,不禁心生愧疚。
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将离已施法治好了伤口,之桃见他已无大碍,心中顿时踏实下来。
“将离,你说那洞中的世离刃该怎么办。”
“这世离刃既然被人用层层重术封印着,想必很是安全,定不会落入贼人之手,你就不要再管了。”
之桃闻言偷偷一乐。
将离还以为她是担心世离刃被贼人盗去,殊不知,她便是那想盗世离刃的贼人。
“如今既然找不到你那失物,那我们这便回天界去吧。”
“不回。”之桃蔫蔫地垂下了头,她还没做好回去面对应陌的准备,不想那么快回去。
将离见她垂头丧气的样子,便知她心中所想,于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嗯,难得溜出来一趟,我也不太想回去,既然如此,我们就在人界好好逛上一逛。不过如今天色已晚,摸黑下山太危险,不如我们在此休息一晚,等明日天亮再启程下山如何。”
之桃闻言,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现在可是神仙啊大哥,想去哪里瞬间就可以到了啊。”
“既是要体验人间,自然事事都应如凡人一般,若是处处都用术法,那岂不是和在天界一样无趣。”
“此屁有理,那便依你所言吧。”之桃嘿嘿地笑着,动作夸张地拍了拍将离的肩膀。果不其然,又吃了一记脑蹦。
二人生起火堆,席地而坐,背靠着参天大树,仰望着天上的星辰。凉风袭来,似乎又回到了赶赴封仙试的那段日子。
“我还从未好好看过这天上的星星。”之桃痴痴地喃喃着,似是要沉醉在这片繁星之中。
魔界的天空不似人界,除了几片乌云和那永世不灭的幽冥火之外,便什么都看不到了。她这些年来从书上看到过好多赞美星辰的诗句,却始终不解,如今终是感同身受。
“将离你看!北斗星!”之桃兴奋地指着远处的北斗星,“第七颗星便是他,破军。”
“我看那应陌是给你下了降头了,三句不离他。”将离用打趣的口吻说着,眼中却满是寞落。
“嘿嘿,那公平起见,我跟你一颗颗数好吧。”之桃嘿嘿地傻笑着,伸手指着天上的北斗星,一颗颗数了起来,“第六颗是武曲星,第五颗是廉贞星,第四颗是文曲星,第三颗是禄存星,第二颗是巨门星,第一颗……”之桃望着黯淡无光的贪狼星微微一怔,略显尴尬地放下了手。
三界皆传,当年是应陌为了邀功,亲手了结了贪狼星君。自己原是深信不疑,可如今却觉得这番说辞着实的荒诞可笑。虽与他相处时间不长,但他的为人她还是很了解的,争权夺利这词,和他是八竿子扯不着关系的。
将离察觉到了她的局促,便若有所思地转开了话题:“如今这光景,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咱俩刚认识的日子。”
“是啊,可惜当时心中一直记挂着封仙试的事,错过了太多美景,若是能一直如现在这般该有多好,不问世事,安闲自得,只是不知这一切可以维持多久。”之桃想到无阙剑,想到世离刃,想到自己肩上背负的魔界众生,不禁苦笑了一声。
将离安慰地摸摸了她的脑袋:“人生就是因为有太多的未知,才使得这些美好更加地弥足珍贵。若是一直为没发生的事情苦恼,那眼前纵使有再多的美好,也都会不复存在的。放心,以后有我在,会尽力去护住你这尊惹是生非的大佛的。”
“将离,你人也太好吧。”之桃一脸感动地扑过去抱住了将离。
她从小在魔界孤零零长大,身边亲近的人只有三位叔父,他是她此生结识的第一个朋友。从人界,到天界,一直都有他伴随身边。
有他在,真好。
将离直愣愣地僵在了原处,脑中一片空白。他抬起手,想要抱住她,可终究,还是默默放了下去。
“如此良辰美景,岂能没有小酒助兴。”
之桃直起身,嘿嘿一笑,随即衣袖轻挥,二人面前便顿时出现好几壶美酒。
“来将离,我敬你,敬我这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的朋友。”之桃笑颜如花地望着将离,抓起面前的酒壶往将离怀里抛,随即咯咯一笑,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将离闻言,一时间思潮腾涌而至。
她又何尝不是他此生唯一的朋友呢。
他拿起怀里的酒壶,学着之桃的样子,豪放地喝了一大口。
“咳咳咳咳咳咳!”
这是将离此生第一次喝酒,入喉时只觉辛辣无比,强忍着一口吞下,顿觉那烈酒好似火灼般流入他的五脏六腑,呛得他一时胸口翻涌,恨不能把肺腑都给咳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之桃瞧见将离如此模样,顿时笑得东倒西歪,乐了好一阵,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这番幸灾乐祸着实有些没良心,便赶忙上前给他拍拍后背顺气。
一番推杯换盏,二人皆是一副醺酣兴尽的模样。
“落葵你知道吗,其实我跟你很像。”将离醉眼惺忪地仰望着漫天的星辰,眼中似有一湾不易察觉的苦楚,“我也是从小便没了双亲,一个人孤苦伶仃的长大,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那无法忘却的血海深仇。那时我没了归途,也不知前路在何处,每夜每夜都无法安然入睡,不是拼命躲避追杀,便是被梦魇纠缠。落葵,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此生竟会变成一个只知道复仇的可怜鬼。”
一滴泪顺着将离的脸颊缓缓滑落,悄然无息地滴落在他的衣襟。
“罢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将离苦笑一声,将眼角的泪随手一拂,接着莞尔笑道,“落葵,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那时候你灰头土脸的样子,整个就像是个拾荒的,搞得我刚开始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哦对,还有件事我一直没好意思告诉你,当时你身上的味可难闻了,有点酸,还有点臭,你说你到底是多久没洗澡啊,一个女孩子家家,怎么能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啊……”
“呼……呼……”
几声平稳的轻鼾打断了将离的旧事重温,他回头一望,只见之桃倚靠着树干,仰着头,张着大嘴,抱着酒壶,呼呼睡得正香。
将离摇着头苦笑一声,随手脱下自己的外衫,小心翼翼地盖在了之桃身上。
若是可以,他真希望这一刻就这么停在这里,无需言语,就这么静静地呆在她身边就好。可宿命这东西,就是爱跟人开玩笑,他这一生,从来就不由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