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先生沉默了!
在此之前,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将贺先生,这位在他看来极具智慧与才华的男人,与“破产”——这个如此狼狈、失败的名词联系起来。在他心目中,不管贺先生的人品是否经得起推敲,但无疑是一位优秀的商人。
路灯下,他们相向而立,彼此间不过一米的距离。
看着贺先生硬生生地忍住了快要决堤的泪水,吕先生的心软了,嘴也硬不起来了。
“你……怎么会破产呢?逗我呢吧?”
贺先生一阵苦笑,笑得凄惨,笑得无奈。
他指着路边的一张长椅,说:“坐那儿说吧。”
吕先生犹豫了一下,毕竟刚才自己还是一副六亲不认的模样,如果转变得太快,多少都觉得有点儿下不来台。
“我干嘛要听你的?”
贺先生感觉自己像是在哄一位任性的女伴。
“看在我大半夜四处找你的份儿上,拜托你就听我简单的啰嗦两句吧,行吗?
这些话都是我思考了很久,做了很长时间的思想斗争才敢说出口的。毕竟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换个人我都宁愿烂在肚子里。”
猛然间,吕先生想起了一件事。
“你怎么会想到来这里找我?”
“七婆跟我说了你在饭店被人打的事情。他们不明白原因,但是凭咱们多年的交情,以及彼此之间的了解,我认为,打你的人一定跟冯女士有关,而你又一定不会咽下这口气。所以,我就来了。”
吕先生轻轻地摇了摇头,笑了。
“还真瞒不了你!”
“那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听一下我的解释?”
贺先生的态度足够诚恳,口吻足够谦卑,给吕先生铺设的台阶足够舒适,让他足以说服自己转变态度,接受建议。
他们并排坐在了长椅上。
贺先生掏出烟盒,却发现内里的香烟,多数都在刚才打斗的过程中被折断、碾碎了。他只好挑出两根稍微完整一些的,将其中最长的一根递给吕先生,并帮其点燃。
贺先生吐出一个烟圈,看着它变大、变薄、变淡,直至消散。
“我记得上一次你埋怨我,说我没有跟你一起去南方考察的时候,我已经告诉过你,为了换房,我公司账面上早就没钱了。
当时我全部的希望,都押在了一笔拖了很久的欠款上,它相当于是我的救命钱。好在欠钱的不是私人企业,账期虽然长,但是总算还有要回来的可能。
这一年我跟那边的负责人关系处得很好,他也答应在年底前一定帮我把帐结清。
因为有了对方的承诺,我就把这笔钱算做是一笔稳进的回款了。
开公司就得做事,为了接新项目,我还是得去四处借钱。本来打算拿新房去做抵押贷款,结果发现房产证上只有我妻子的名字……..”
贺先生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当时我真的是暴怒,真的很有你说的那种杀人的冲动!回家我就跟她大吵了一架……可是没用……为了孩子,我忍了。”
听到这里,吕先生也是异常气愤。
“你怎么搞的,自己花钱买的房子,这么容易就变成她的了?”
贺先生无奈地摆了摆手:“换房子根本就不是我的主意,既然被她们逼着把钱付了,那后续的事情我肯定是不想再管的。当时我也没想到,她竟然敢自作主张,直接把房子变成自己的……”
贺先生的两眉几乎皱在了一起。他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就像是一座炙热的岩浆已被顶至山口,去不能喷发的火山。
“……这都不算什么,更绝的还在后面呢。
抵押不了房子,那我就只能拿公司去抵押,反正新项目我肯定是要做。
当时我预计,只要在过年前,那笔数额最大的欠款一旦回到公司,后面的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而且还有新项目跟进,公司的运转就能回归正常。
唉……”
这一声长叹,包含着贺先生太多的情绪。是他对自己的嘲笑,对世事的感慨;也是他对情感的失望,对人性的遗憾!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好意思说吗?因为不管怎么想,我都觉得实在是太丢人了。
以前我还经常教你,该怎么和女人相处,到头来被女人坑的最惨的人却是我自己,这他妈真是天大的讽刺!
欠钱的那一方,人家倒是很守信用,负责人也够意思,真把钱给还上了。还特意提前跟我说,让我嘱咐财务,及时去查收到账信息。
一听这话,我当然是开心了,胆子也就更大了。随即又签下一个新项目,直接把所有的贷款都投了出去。
因为这两个项目都是经过我认真考察确认的,不出意外的话都能盈利,只是需要时间。在这个过程中,只要能够确保公司的资金链不断,项目就可以正常推进,还能分阶段盈利。
可是网上不是经常说嘛,不出意外的话,意外一定会出现。事实证明,这他妈都是我一厢情愿的美好设想。”
贺先生把烟头捻灭在黑色的铁质扶手上,随手一弹,烟蒂在夜空中飞出一道高抛的弧线,落在了机动车道上。
这时,一辆货车疾驰而过,将它牢牢地碾印在地面,变作是今晚的一个记号。
“就是在咱们刚到南方的那一天,在我见完那两个帮咱们打听消息的朋友之后,掏出手机一看,上面有一堆的信息和未接来电。
当时我就预感到不是好事。
果然,公司的还款逾期了,出借方一个劲儿的找我。
按理说是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的,公司的账面上已经有钱了。于是我就打电话问财务,结果无人应答。手机也打不通,发信息的时候才发现,对方竟然把我给拉黑了!
你说,那时候我是什么心情……”
“后来呢?”吕先生急不可耐的追问道。
“那会儿我的脑子乱得很。朋友说咱们的事情警方已经介入,在之前就有不少人报案,劝咱们回去。
我一想,确实咱们留在那边也没有什么用处,那帮人卷了钱,早就跑了,警察都不一定好找。所以一回酒店,我就跟你说撤。
可是由于我的心里烦,也没有心情和你细说原因。再看你坚持不走,我就急了……”
此时,吕先生心中的怨气基本已是烟消云散,即便贺先生的话到此为止,他也能够大致明白整件事情的始末缘由。
不过,贺先生并没有打算就此打住,最难说出口的话其实还在后面。
“你肯定猜不到发生了什么,因为在我自己彻底弄清楚之前,即使让我放开思路去想,也想不到会是这么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