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忽起，吹动片片竹叶。
苦玄恍然未闻，笑道：“既然来了，不如上山一叙？”
林江晨爽朗一笑：“有何不可？”
抛开其它不谈，苦玄确实是个很好的向导，一路上山，周围大小古迹篆刻，僧人信手拈来，随心讲解几句，往往便能道尽韵味。
司幽故作惊讶道：“大师，为何一路行来，不见其它人？”
苦玄轻笑，一指西方，并不作答，似作禅机。
林江晨衷心赞叹道：“不愧是山水形胜之处佛门宝地，气象巍然，别具一格。只是苦玄大师，我有一事不解。”
苦玄笑道：“林施主但说无妨。”
林江晨收起笑容，一字一句道：“尽管遮掩的很好，但是我仍想问一句，不见其它僧人就算了，为什么佛门宝地，血腥味如此浓厚？”
大阿山脚之下，林江晨就已经发现山顶寺庙，血气冲天。
哪怕有大阵遮掩血光，能隐过普通练气士，却逃不过林江晨的眼睛。
所以林江晨认定，他不去追那个西方圣女，是对的。
即便暗中追上去，能抓到的，最多也只是一些弃子。
回本溯源，不管西方教在神国内实力如何，毕竟是外来者，想在神国内搞什么动静，他们一定要去找本土势力合作，所求越多，所要合作的对象层次也就越高。
与羌国合作，推翻司幽国？有可能，但还不够。
林江晨了解西方教，对他们来说，这仅仅是小打小闹。
更何况，自从小青提及这些年来，大阿山不断强渡妖兽上山，而这些妖兽大多没了踪影，林江晨就感到奇怪。
他对释教并非一点不了解，教极看似霸道，根子上却是西方二圣立宏愿成圣，释教兴衰关系到圣人之基，为了完成天道誓言，手段自然就多了一点。
只是，抓那些普通妖兽上山，对释教气运有何帮助？
若是天材地宝，或者修行天才，大阿山行事霸道一点，倒也说得过去。
一个奇怪的大阿山，外加暗地里搞小动作的西方教，还有跟西方教沆瀣一气的羌国，原本林江晨还找不到他们中相连的点。
直到在官道茶摊外，莫名撞见羌国朝贡的车队。
西方教，大阿山，羌国，恰好连接在一起。
林江晨忍不住打量司幽一眼。
当时提议落下飞剑的，就是这个看似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家伙。
真的只是漫不经心，所有都是巧合？
林江晨是不信的。
只是他能确定一点，司幽应该没有包藏祸心，即便有算计，那也只是不方便与自己明说。
他可以不信司幽，但信得过封神榜。
僧人苦玄并不回答，却反问道：“林施主并非此方天地之人吧？”
林江晨并不遮掩，痛快点头。
苦玄轻笑道：“那林施主一定知道，自洪荒隐没以来，大千世界名存实亡，除了林施主所在世界，是当年洪荒大陆的一粒‘种子’，大道起源之地外，其它小世界不过是大道残缺，苟延残喘之地。”
林江晨心中微震，面上不动声色道：“大师何意？”
司幽在一旁静静聆听，低头不语。
苦玄回过头去，不再看林江晨，静眺远方，语气低沉道：“释教即便传道天下，遍布此处小千界，将其化为一处佛国，对整个释教而言，意义不大。”
“大道起源之处，已无释教，佛理便成了无根之水。二圣佛法深远，看得透，放得下，但二圣座下诸佛呢？菩萨呢？未证果位的万千僧人，该如何自处？世上因果缠身的普通凡人，又当如何放下？”
司幽冷笑道：“不用说的这么好听，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死性不改，此方世界占据天地气运太小，所以你们就动了心思，要去道源界传教，对吧？”
苦玄轻轻点头：“施主慧眼独具，只是看法稍有偏颇。我不入地狱，谁入？若能换来佛光重新普照世人，苦玄可入，大阿山亦可入。”
谈话之间，三人已上山顶。
不出意外，山顶仍然空无一人，只有处处气势恢宏的大殿，炉内香灰积满，却无任何一柱点燃的敬神香。
血腥味越发浓烈。
司幽面色越发冷漠，低声道：“还搞这套骗小孩的把戏？”
他左脚忽然重踏地面，整个大阿山晃动不已，眼前景色忽然波动起来。
苦玄神色越发悲苦，并未阻止。
司幽冷哼一声，再次重重一踏。
整个大阿寺如同镜面倒影，泛起道道裂痕。然后，碎了。
血光冲天而起，浓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佛光不在，大殿不再，佛更不在。
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妖兽尸骸，堆聚成山，聚拢在四处。
数百位僧人盘坐中心，齐声诵经，却无一丝宝相庄严。
僧人身下，便是无穷血海，复杂玄奥的纹路从血海处蔓延开来，又逐渐隐于大地之下。
随着僧人诵经之声，尸山处流淌的浓稠黑血顺着纹路缓缓扩散。
早先上山的苦法赫然在列。
林江晨看向某座相比之下规模略小的尸堆，面有不忍，竭力压抑着怒火，向面前一脸悲天悯人的僧人问道：“这就是你的佛理？这就是释教佛法？”
那是一座由人头堆起的京观，亡者的表情安详，像是永登了极乐世界。
苦玄闭上眼睛，“一切罪孽，由大阿山一力承担。自此，大阿山一脉将永坠阿鼻地狱，万世不得超生。”
僧人脸上挂满泪水，睁开眼，眸中倒映着的是无尽的地狱之景。
“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观。”
僧人低喝佛偈：“林江晨，你不该来。但既然来了，那就留下吧，苦玄自会在地狱中向你赔罪。”
僧人苦玄缓缓向前，一步入血海，盘坐其上，与那数百位僧人一起齐诵佛经。
血海逐渐蔓延开来。
司幽沉默半响，见血海已经扩散到脚边，手中忽然多了一柄长剑。
剑名芙蕖。
他随手一丢，林江晨接在手中。
“她是你的了，出剑吧，林江晨。”
司幽遥望天际，云朵被血光染红。
血云之内，隐隐可见一朵十二品莲台。莲台之上，一道模糊的身影正缓缓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