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天王娄世明喝得很高兴，这顿酒他虽没醉，但却无比畅快！
他知道和李丹的合作乃是彼此互相需要，也知道坐看几千官军和数以万石的粮秣运进城会给后面攻城带来多大麻烦，但他就是想看老大的笑话。
他心底里一直不赞成父帅那么热心地称王、称帝，那样做娄家必成众矢之的。
上次见面时李丹曾说,称帝就意味着不能再受招安，永远没了回头路，他深以为然。
娄家起兵为杀贪官污吏，可不是为了三宫六院、割据一方的！
其实自心底里娄世明希望把名声做大，但不要过于和官府对立，更不能屠戮百姓及官吏。
他认为你抢劫也好、掠夺也罢，没将事情做绝便有接受官府招安的那天，名声越大招安时皇帝给的好处越多。
招安就意味着像自己这样没根基、没功名的矿监之子也有拿到官身的可能，那么子孙都可以摆脱低贱身份了。
可惜，自己的想法在兄长看来不如做太子、当皇帝更过瘾,娄世明常常被兄长批评和奚落，认为他没有雄心大志。
自己和李丹这些人有往来、做生意，长兄也许知道。他心思深，不捅破定是有他的道理。
娄世明根本不在乎兄长的讥讽。随他去！反正我走自己的路！
李丹出了个好主意，让娄世明眼前一亮。
借这机会收编两大渠帅，一下子到手上万人马，然后据广信做据点。即便银陀又如何？
我是从青衫队手上夺来，又不是从你怀里抢的,你部将太笨能怨谁？
虽然卖了把自家兄弟，但换来一座县城，他嘴角微微翘起。
嗯，现在得好好想想怎么演这场戏，如何分派诸将、瞒天过海？
看着他走远的背影，陆九咂嘴：“怎么这伞和铁炉他没要？说到底还是看不上？可惜咱花好多功夫带过来的。”
“这有什么，最主要是爵爷想和他聊的事情都聊透了才关键！”毛修禄边收拾边笑着说：“来了肯定不止是为了喝酒吃肉，爵爷是办大事呢！”
“还有什么大事，不是说要让他见识见识这伞和炉子，然后让他从咱们这里大笔订货么？这还不是大事？”小碗儿也不解。
“你俩想想，买卖什么时候不能做？可现在关键的是什么，是爵爷要把粮秣按陛下旨意圆满送进城里去。
让娄二将军不下山捣乱，咱能顺利完成任务交差，这才是头等大事。对不对？
”毛修禄不急不躁，树林边还在目送娄世明的李丹听了，背着手微微一笑。
“哦，九爷，他说的好像有道理！”李碗儿认真地说。
“你听哪个说话都很有道理！”陆九鼻子里哼了声，过会儿又忍不住问：“哎，这二将军很厉害么？为何爵爷不找别人，专找他？”
“我在旁边听个大概，好像这二将军跟他哥不和。爵爷是要拿广信那座空城送他个大功劳，帮他在众人里立威。
其实威信立起来最忌惮的是他兄长，哥俩面诚心不和，朝廷就有空子可以钻！”
“哦！难怪！”陆九好像明白了：“别人来好对付，他下山就会不好打。
与其等他自己冲下来，不如将我们的谋划、准备和盘托出，堂堂阳谋让他有所忌惮？”
“阿九说得对！”李丹走回来，看了眼被拔出来放到在地的大伞，说：
“这个娄世明当初在河对岸和我们交过手，三百人抗击官军，最后用了八百人才歼灭他们。
如果他当真带兵下山拦截上坂渡，哪怕只从四千人里抽出一千，就靠咱们集结的那三千多官军，够呛能做他对手！真来这么一下，咱们增援上饶的计划可就落空了！
所以，我利用他三兄弟之间的矛盾挑动，让他先找借口不出兵，等别人来吃过亏，那时他大兄必定会求到他这里，这便是他索求权力、扩大实力的机会！
所以，我利用他三兄弟间的矛盾挑动，让他先找借口不出兵，等别人来吃过亏他大兄必定会求告到他门上，这便是他索求权力、扩大实力的机会！
然后我再顺水推舟，装模作样送给他个夺占广信的功劳。
一切都很自然，他也更乐意接受。和这些相比，这伞和炉子乃是小事。收拾起来，晚间我带进城送给殿下。”
“爵爷，您别嫌我烦。”陆九摸摸后脑壳：“卑职……还有个不明白的地方。”
“你问就是。”李丹一笑。
“您前半部分我都理解，可没必要把广信也交到他手上吧？广信交出去，那是不是上坂堡也得给他？反正银陀会回来再夺回去嘛，您为什么对他这么大方，有这个必要吗？”
陆九当真就问，这下子毛修禄和李碗儿都愣住了，齐齐看过来。
李丹点头：“阿九，别看你人相貌粗，我知道你其实心思蛮细。问得好！我告诉你。
刚才说了要帮娄世明立威，三兄弟里他是最倾向接受招安的，为人也比较正。
他那个大兄心心念念把老爹捧上帝位，自己急着做太子；
娄家老三则荒淫暴虐，一味搜刮民脂民膏，是其大兄的打手和帮凶。
这等毒虫既不能让他得逞，而且要狠狠打击！
扶持娄世明就是让他压住娄家的邪气，必要时招安并树立起榜样。
这样的结局，总好过闽、赣、浙一片狼藉，千万颗人头滚滚的后果吧？”
“爵爷思虑深远，仁心宅厚，令人佩服！裴四代父老谢过！”这时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的裴天虎（裴四）对着李丹深揖一躬。
李丹微笑着用手一扶，听他说：“爵爷，一切准备完毕，咱们可以动身了。”
“好，边走边聊！”
大家把东西放到马车上，林宝通亲自驾车，李碗儿坐在师父身边，其余人都是双马，返身往回走。
走出一里地，小碗儿忍不住叫道：“爵爷，刚才还有两点你没说呢！”
“这第二嘛，自然就是挑动娄家兄弟的矛盾。
若他们齐心协力，这座上饶城的明天还真不知城头会挂谁的旗子，但若三人三个心思，又互相不服，凭他有几万人都奈何不得这座大城！
你们想，若最后娄世明既拿到军权，又独占了广信，他还会听父兄号令么？他大兄还能安睡如常么？他那个弟弟对二兄的成功能不愤懑嫉妒？
作战不仅是比人数、军阵和士气，同时比的是将帅的配合、协调。
当年李广那么能打却仍获罪，原因就在于他看不上其他人喜欢独来独往。
或丢下大军自己去逞勇武，或是有各种理由不能如期到达。
他倒是在军中博得勇猛和爱兵的好名声了，和他配合的将领们无不吃过他骄傲脾气的亏。
所以他不能封侯，其实和卫青的心胸关系不大。
一支军队将领个个有脾气、不配合，就算十万大军也难逃被各个击破的命运。
相反数千同心一力的精兵却能让十倍之敌付出沉重代价！
再有个例子是南宋的岳武穆，世人都知他要复汴京、复失地，因此民间爱他、敬他。
但当时南朝立国未久根基不稳，国家经济在崩溃边缘，继续战争等同于无视休养生息的需要。
武将的强势迫使高宗不得不默许以地养军，比如以湖北襄阳养岳家军，造成江北多地处于军镇半割据形态，抗金英雄与大军头无异。
这直接导致军方只遵皇帝不听朝廷和枢密院号令，加剧文武对立，为日后的风波亭埋下了伏笔。
岳公后来选择退让，以自己的牺牲做出表率，为南朝恢复以文驭武政策带来转机，但也为个人、军队和国运带来了严重后果。
虽不能说是一人之错，现在想来，唉！令人扼腕，悲哀的结局。
我之所以讲这些，是因为你我辈今后可能是商贾、将帅或者地方守臣，但不管大家成为什么，都不可忘记自己是这大棋盘上的一子。
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事实如此。逆之而动则身败名裂或未捷先死，岂不是令后人继续扼腕？前人之行、后来之鉴，大家定要记住这点！”
毛修禄在马上、小碗儿在车上，连裴四等人都拱手说：“谨受爵爷教诲！”陆九也赶紧有样学样。“那第三又是什么？”小碗儿继续问。
“方才说过这个娄世明带兵有一套，”李丹从马上看向他：
“且这人也颇有智计。上次我在松岭、荒山和罗桥间设伏，没想到三千人都准备好了，竟被他看破计策及时带队有序后撤。
最后只吃掉他三百先锋，断尾求生避免了全军的覆亡。
今天故地重游，我军以转运为要务，兵力不足以掩护后方，全线压在南边。
大源守军已撤回，大源寨内仅有咱们侦察排和警卫排一部故作疑兵，且今晚他们也要趁夜渡河回到西岸。
你们觉得这里有什么问题？”
“这么点人，咱们后路兵力太单弱了吧？”裴天虎叽咕了一句。
“裴四哥看出来了！”李丹笑着夸了一句，接着说：“没错，咱们在北线实际摆的就是空城计！”
“我明白了！”毛修禄瞪大眼睛：“爵爷是用广信这颗斗大的果子吸引那二将军，好让他别往大源瞧，对不？”
“哈哈，修禄说得对！不过我更喜欢把它比喻成：挂在驴子眼前的红萝卜。”
陆九“扑哧”笑出声：“就是叫他跟着您指的方向一直走下去呗！”众人笑成一片，气氛相当活跃。
“不过呢，这头驴子很聪明的！”李丹指出：“迟早会明白过来咱们在引着它走，说不定它不干了，要自己乱走一气！”
“爵爷的意思是咱们动作要快，在他醒悟过来前完成粮秣的转运？”裴天虎说，他现在已经对李丹的思路完全明白了。
“四哥说得没错！不过，咱对北线还是有些不放心呵！”李丹拉住坐骑，扭脸对裴天虎说：
“所以我想请四哥往大源坐镇，一来布好迷局尽力迷惑敌人，摆出我们在北线有埋伏的样子；二来必要的时候阻击来犯之敌。
明早卯时最后的部队撤离广信，辰时他们通过松岭去冷水铺。
所以你必须在罗桥、松岭两条路上布疑兵，而我只能给几十个人，剩下的你得自己想办法。”
李丹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沓子纸钞递过去：“这里有一百贯，你带上，说不得有用。”
“呃，爵爷，要不我跟着裴四哥去帮把手？”曾铁头不安地举手：“小人也没别的本事，就帮他出点力、跑跑腿呗！”
“四哥看呢？”李丹问裴四意见。
“让他跟我去也可以，万一有个什么需要传话、递消息的，铁头就当我的传令。”
“行！”李丹立即同意。
回到上坂堡，残阳渐西。李丹换上干净的月白箭袖，牛皮护臂、双筋云头矮靿快靴、麻底红锦绣云纹捍腰，素革带，银环束发，系一条淡青夔云纹抹额。
因要去见郡王，只在腰间挂了口尺长短剑。随行的有陆九、毛修禄、李碗儿和林宝通，及一什枪骑护卫（保护世子）。
准备的马车是出来前在余干特别加工的。平顶车厢，顶棚防水采用油布包裹，后半部上方有滑动式可开启天窗。
外厢板虽是很普通的柏木，甚至粗糙地保留着斧凿、开刨的痕迹。
内厢板却采用橡木、榉木、樟木以及核桃木装饰，不仅打磨光滑，且上过三、四道漆，内外层之间夹着铁板。
整车显得前窄后宽，且前轮小后轮大，便于行走山路。
这车乍看上去像个丑陋的大木箱，连窗、门都是木制的，实际确是辆不折不扣的“装甲”车。
陈三文试验过，距离三十步内用一石半的普通弓，军用弩五十步距离上都无法穿透。
因为要护送要员，连车夫座位都有半装甲防护（即没有内厢板层），车尾行李槽平时用油布苫盖，也可起到一定防护作用。
马车由四马牵引，平时车后还可以牵挂两匹备用马，以便隔一段时间轮换接力。
天暗下来但还不需要打火把的时候，李丹听完了最后的简报，第一批一万石已经安全进城。
由于有上次的经验，这回组织得更有序，在卸车、转运时省了不少力气和时间。
第二批粮秣正陆续抵达，只是牲畜喂、饮时间局促，出现个别牲畜乏力现象。
“不要吝惜牲畜！”李丹咬牙下令：“预定随队马匹外所有牲口都不带走，给城里留下，使用或屠宰由城里决定！”
“好吧！”雷吉生苦笑：“指挥排派了两个班在广信周边到处买牲口，连牛都用上了！”
“那就对了！哪怕钱多付些给百姓，牲畜不能留给娄世明！”李丹说完，转身对毛修禄说：“记得提醒我，进城后需要商量牲畜的安置场所！”
审杰报告北门之敌未发现有调动迹象，李丹要求继续监视北门和吉阳山。
娄世用发现后从东边调部队过来太慢，所以最大可能是让这两处直接出动突击，或派出愣头青娄世凡，所以审杰就负责盯着他们。
安排妥当，李丹下令指挥部移到水寨北门外与高汉子会合，归他统一指挥，自己入城。
上饶可比余干城墙高大、巍峨多了。
虽然北墙并非最高大的地方，抬头望去还是令人由衷赞叹！
水寨北门选在两处丘陵中间断开的缺口，车、马离着四、五十步远就开始明显感觉在走下坡。
城门建在最低点，所以来到门下抬头看“千里门”三个字的匾题时，感觉从路面到城头垛口似乎有三丈多高。
李丹怀疑这是错觉，但这里比北墙其它处要高是肯定的！
这段北墙没有护壕，因为不需要！
进城便是条引水渠，它是郡王府的护城河水源，渠上有座石桥，东墙下还有座早年间的木桥。
石桥另一端便是校场，现在这里到处是人、车和牲畜，李丹还未进城就看到火把点起，照得里外通明。
他从马上回头看，高汉子明白，赶紧说：“我让打的火把，这样动作能快些，再说不是要引北门的敌人过来么？夜里有火堆，虫子才会扑火呀！”
“你做得对！”李丹点头：“我刚才忽然想起油料来，告诉广信全城收集，尽可能往上饶送！将来守城总用得到！”
“是，爵爷！”
上饶县令、水寨守备千户和副将府遣来的一名百户已候在门外。
他们都听说了这位李三郎是皇帝钦点来援救上饶的，即便惊讶于对方是个少年郎，但还是恭敬有加。
寒暄、勉励一番后，李丹与上饶县令说了牲畜留给城内，既可代步或代力，也可作为肉食来源的意思。
县令大喜说这是好事，与守备商议一番，决定在南边的草坡上围出围栏蓄养。
李丹见此事有着落不再多话，立即动身前往王宫。
一小队人入城后没和转运的大队民工抢道，在那位姓种的百户引导下走木桥过水渠，从个拱形门洞出来，前面豁然开朗。
队伍转向右边一条夹道，李丹回头看明白原来那门开在水营城墙上，另一侧也是砖砌的城墙。
“大人，这侧就是王宫西墙了。”种百户解释说他们现在走在水营和王宫间的夹道上。
这条路走了一段。李丹见前面巷口运粮的队伍川流不息，正疑惑一行人如何过去。忽然左手城墙凹进，空场的侧面出现座拱形门洞。
“大人，这就是的王宫西门谨礼门了，卑职只能到此，里面由仪卫司为您引路。卑职和您的扈从都在这广场上候着。”
听种百户这么一说，李丹明白这是要交接了，向他拱手称：“有劳相送，等会儿出去时还要麻烦你。”
“大人客气。”种百户连忙回礼：“大人是上饶的救星，能为您做事是卑职荣幸！”
这时有一名内宦上来行礼，自称是主管太监陈丙。“殿下已在恭候，请爵爷随奴婢入宫。”
“有劳、有劳。”李丹拱手，回头便命林宝通、陆九带领枪骑兵留下，自己带着随从打扮的毛修禄和李碗儿进去。
守门的仪卫总旗上前指了下李丹要中的短剑，陈丙摆手道：“无妨，殿下口谕：即便李爵爷挎着刀，也随他进来。”那总旗听了退后叉手不再阻拦。
李丹随着陈丙一路进宫，拐进条夹道，见人来人往，服饰上看都是官吏。陈丙解释说这侧全是王府官署，因王爷下令清点府库，故而大家连夜忙碌。李丹听了点头无话。
又走了几步，陈丙暗暗纳闷，这小爵爷年纪轻，却恁地老成，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于是忍不住道：“李爵爷不好意思，咱们得多走几步路。不去正殿，直接去花园。”
“啊？花园？你是说，殿下在花园见我？”李丹惊讶。
“殿下正在南园解语楼上擦拭铠甲，吩咐请您到楼上相见。”陈太监有点尴尬，毕竟人家是外臣，且又是大老远跑来的，按说让李丹到“美人笙箫尽歌舞”的花园见面，既不合礼，也不太合适。
李丹也觉得挺逗。这个不肯走的王爷，大晚上跑到花园里擦铠甲？听着那么假？
尤其那地方还叫个“解语楼”，更多了几分暧昧，到时候这双眼里该看、不该看的，可怎么处？然而这是“殿下的吩咐”。
反正我还是个孩子，百无禁忌！李丹想着瘪瘪嘴回答：“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