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知道一场腊梅宴能惹来卫锦，那么祁云娇一定会早早给这宴会换个名字。
“就叫鬼话宴，你觉得怎么样？”祁云娇问卫柳。
卫柳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直白又贴切的名字。
卫锦如今还未曾更名成皇帝口中的先皇后的姓名“卫芸娘”，于是明面上，她的名字依旧是卫锦，身份依旧是丞相府已经从族谱中删去的前养女，当今大皇子祁时的侧妃。
但是呢，这京中贵女们或多或少都已经听说了近来的荒唐事。
虽然不懂得皇帝一向并不好色，怎么会忽然和自己的大儿媳妇搞到一起，但是也都清楚卫锦不但可能会入宫，还有可能直接入主空虚已久的中宫。
这就叫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样称呼这位高昂着头，一脸骄傲走来的“奇女子”。
有人便称呼她“夫人”，也有人称呼她“锦夫人”，或者“卫夫人”，还有些格外谄媚想要套近乎的，凑上去喊一声“锦姐姐”的。
总归，没人喊她“锦侧妃”、“卫侧妃”或者“肃王妃”了，但是对待她的态度，却比之前要小心和恭谨很多。
开口闭口，都是“锦姐姐今日好漂亮”，“夫人一向都是我们中最出挑的”，“锦夫人这一身华服好美，叫人羡慕”。
但实际上，卫锦今日依旧一身雪一样的白。
雪白的狐裘边裹着雪白的毛，远远看去，就仿佛是一只雪堆成的大雪人缓缓滚了过来，显得又胖又臃肿。
“卫锦看起来，与以前也确实不一样了。”祁云娇又低声评价：“她的脸仿佛比以前大了一圈儿。”
“听说，怀孕的女子都会胖一些。”卫柳若有所思地说：“只是我以为她会更小心些，不叫自己胖起来。”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祁云娇问。
卫柳答道：“她不是一向喜欢装可怜吗？只有柔弱纤细，装可怜才能装得像啊！”
卫柳这么想，那可就错了。
卫锦如今不装可怜了，她在装先皇后。
先皇后卫芸娘，有一个听起来十分循规蹈矩的名字，但是她可并不是一个一般的女子。
从出生起，她三岁能文，五岁能武，骄傲肆意，就像是一个小火球一样炽烈又无所畏惧。
祁云娇提醒卫柳：“我母后可从来都不装可怜，她看谁不顺眼就揍。”
“她亲自揍人？”
“一国之后哪有亲自揍人的道理，手不疼吗？还是养不起下人了？自然是叫侍卫去揍。以前的暗卫们都是帮她揍人的……”
正说著，祁云娇眸色一暗，猛然意识到什么。
她盯着缓缓走近的卫锦，道：“卫锦要学我娘，不会也来我这宴会上逞威风揍人吧？”
卫柳歪头想想，叹口气：“她要是真想揍人，不会是冲着我来的吧？”
讲道理，卫柳觉得自己才是受害人。
可偏偏卫锦一副恨她入骨的模样，找她麻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深吸一口气，在卫锦走近时便站起身来迎。
秉著息事宁人不要毁了宴会，且不好张扬打草惊蛇坏了祁盛安排的心思，卫柳笑着对卫锦一点头，称呼道：“夫人。”
卫锦却说：“你该叫我锦姐姐。”
在这之前，卫锦为了装可怜，一直都是管卫柳叫姐姐，自称妹妹。
如今觉得腰杆硬了，先要在称呼上面占个大。
卫柳才懒得计较这个，顺从道：“锦姐姐。”
卫锦又说：“你既然叫我姐姐，我就该教教妹妹你规矩。”
“什么规矩？”卫柳问。
卫锦答：“知大知小的规矩，我是姐姐你是妹妹，你为何见了我却还站在主位上不肯下来让座位给我？你难道自幼没娘，就缺乏教养到这个地步吗？”
卫柳目光一扫真正坐在主位上的祁云娇，自然明白卫锦这是在指桑骂槐。
四公主自然也听得懂。
卫锦不但自称是她娘复生，要抢她娘的名字、身份、地位……还要反过来嘲笑她娘死的早，说她没教养。
祁云娇气得一攥拳，一捶桌子，人却还稳稳地坐着，不肯站起身，只是说：“谁是真的自幼没娘，谁心里清楚！”
“是呀！”婉月也在祁云娇身后帮腔：“贤亲王妃可是丞相府独女，丞相卫钧是她爹爹，丞相夫人是她母亲，她可不是没有娘的那一个。反倒是有些人哦，之前是被人从育婴堂抱来的弃婴，现在又不知道被什么孤魂野鬼附了身……”
“大胆！”卫锦抬手指著婉月，气得目眦尽裂。
她一看到婉月的脸，就想起自己曾经被婉月连扇巴掌的屈辱。
“你敢说先皇后是孤魂野鬼！你该死！”卫锦叫道，随后便吩咐身后的侍女：“你还愣著干嘛？还不把她拿下，给我打死？”
她身后两名侍女刚向前动了一步，便见祁云娇身子一歪，将婉月一挡，道：“好大的威风呀，不光她敢说，我也敢说，我母后早就登了极乐世界，我看你就是孤魂野鬼冒名顶替。”
“你！你以为你是公主，我便不敢动你？”
“嘻嘻，你能怎么动我？你尽管吩咐，看看她们敢动我不敢？”
侍女们当然不敢。
卫锦固然得宠，但是来路不正，谁敢肯定她一定能平步青云呢？
倒是四公主，一直是皇帝的掌上明珠，先皇后的嫡出公主，若真是得罪了，将来一定得不到好。
而且……侍女们眼珠一转，也知道卫锦为人自私，绝不会回护她们，但是如果之后去求四公主，一定会被她护在羽翼之下。
因此，任凭卫锦叫破喉咙，两个侍女也绝不肯上前去责罚四公主，只跪着求卫锦息怒。
“息怒？我如何能息怒！”卫锦气急败坏。
她得意而来，万万没想到竟然还要受辱。
若是今日忍气吞声，将来众人岂不都要把她当笑话看？想到自己好歹要冒领四公主亲生母后转世的身份，作为母亲，亲手教训女儿也十分寻常……
卫锦直勾勾地盯着祁云娇，一步步走近，抬起手就想一巴掌朝着祁云娇那张花容月貌，年华正好的脸上拍去。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暗自发誓一定要把祁云娇打到红肿出血。
然而下一刻，“啪”地一声，卫锦只感觉到自己脸上一暗又一麻，耳朵“嗡”地一声，扇出去的手掌落了空，没有摸到祁云娇那细皮嫩肉的脸，反而摸到了一手冰凉的雪，和雪下粗糙的石面。
过了好一阵，卫锦才感觉到脸上涨涨地疼，有不知道是血还是眼泪的液体，从她的眼睛、鼻子里流出来，而她浑身都僵硬发麻，刚刚从高台的台阶上一路滚落，此时正趴在宴会的暖阁之下。
卫锦抬起头，看向上方，看到所有参与集会的贵女们都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目光模糊，看不清那些人的目光，却觉得那些目光都像刀子一样，刻在她的身上，一直要剜开她的肠腹。
暖阁之上，主位之侧，卫柳缓缓地放下自己方才挽起的袖子。
这巴掌甩出去的感觉，真爽啊，卫柳想。
她卫柳是乡下长大的村姑，和芸娘那金尊玉贵的皇后不一样。
她不喜欢借人之手，她更喜欢自己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