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那座所谓的地下室,根本就不存在。
金鹰购物中心建成二十年来,从未有过任何的仓储设施。
保安的话让沈若初如遭雷击,她不敢置信地晃着脑袋,反复地确认着自己是否听错了。
“张哥,这不对啊。这里明明就有一个废弃的地下室。”
“就是那个墙上涂满了红色油漆,到处都布满了管道,角落里还停着一辆报废汽车的地下室啊。”
保安的表情变得更加古怪了。
“院长,我在这里干了整整十五年了,您说的那个地下室,我可真没见过。”
“我这么跟您说吧,这片区域在五年前,就已经全部重建了,原来的那些仓库,也早就已经拆了。不光是咱们这里,附近所有商场的老仓库,现在都已经变成了停车场。”
这番话,像一记记重锤,狠狠地击打在了沈若初的心上,她踉跄着,向后退了好几步。
小雅明明说,她是在地下室里遭到伤害的,可这里的仓库,早就已经不在了,那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猛地转过身,看向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错得有多离谱。
“顾清辞……你真的没有……?”
我沉默不语。
“你求你说句话啊!你快告诉我啊!”
我剧烈地咳嗽着,一口带着血沫的唾沫,被我喷在了地上。
她这才惊醒了过来:“快放开他!都给我住手!”
那些保安们纷纷退开,我艰难地撑起身子,用一双冰冷的眼,死死地注视着她。
“你现在,终于想听我说话了?”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我是清白的!可你信过吗?哪怕只有一次?”
“在你的眼里,陆泽宇就是个圣人,因为你们从小一起长大。”
“即便现在真相就摆在你的眼前,你是不是还在想,也许是小雅记错了地方,我其实是在别处的仓库作的案?”
沈若初的脸色惨白,嘴唇颤抖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看来,在她的心里,确实还存着这样的念头。
我转向旁边的保安,向他借来了手机。
然后当着沈若初的面,我拨通了报警电话。
“警官,我要自首,关于一起三年前的儿童伤害案。”
“顾清辞!你疯了吗?”
我挂断了电话,平静地看着这个我曾经深爱过的女人。
“既然你不信我,也不信这里的保安,那就让警察来调查吧。”
“等真相大白之后,我们就去办离婚。”
8
购物中心的主管很负责,保留了三年前的所有录像。
警方在调取监控时,清晰地记录下了我和小雅在商场里的一举一动。
画面显示,我们从正门进入,然后一起逛街购物,一起吃午餐,在游戏厅里玩耍,买了糖果和玩偶,最后又一同离开。
每一个细节,都被拍得清清楚楚。
在整段时间里,我们最多也只在监控的死角处待了四十秒,就算真的要作案,时间也根本就不够。
视频虽然没有声音,但能看见,在午饭的时候,小雅指着我脖子上的项链比划着,我拗不过她,便摘下来送给了她。
而这条项链,就是沈若初坚信我犯了罪的,所谓的“铁证”。
事情终于水落石出,几名警官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
我形容枯槁,精神恍惚,而沈若初,则在一旁喃喃自语着:“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顾医生,如果你在这期间遭受过任何的迫害,都请你如实地告诉我们。”
我转过身,冷冷地瞥了沈若初一眼。
把一个无辜的人关在废弃的地下室里,虐待了整整三年,这种罪行,又该如何量刑?
我还未开口,沈若初便已经浑身发抖地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警官……我认罪……”
我一把打掉了她的手。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我,那双死寂的眼中,突然迸发出了一丝希望。
“清辞,你这是……原谅我了吗……”
我发出了一声冷笑。
“沈若初,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我只是想告诉你。”
“我们,先把离婚证领了。”
9
宽恕她?
也许换作是从前,我会选择忘记这三年的噩梦,然后试图去重建我们这段早已破碎的感情。
但此刻。
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我对她的失望,早已深入骨髓。
当陆泽宇站在众人面前,肆意地污蔑我时,她没有把我们带到一边,去查明事情的真相。
而是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她的那位青梅竹马,认定我就是个禽兽。
然后,她又把我扔进了那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用所谓的私刑,来满足她情人的报复欲。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她本可以随时去查证那个可笑的谎言,她只要随便问问,就能立刻发现事情的真相。
但她什么都没有做,甚至,她提前放我出来,也只是为了逼我去向陆泽宇认错,去为一个子虚乌有的罪行道歉。
我的心早已死去,现在,我只想尽快地结束掉这段荒唐的婚姻,然后永远地离开她的世界。
沈若初呆立在原地,声音颤抖:
“我愿意接受惩罚!我可以去坐牢赎罪!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你别丢下我……”
“你何曾给过我机会?”
“我被囚禁的时候,你不是已经答应了陆泽宇的求婚吗?你现在,不也正要去见他的父母吗?”
她慌乱地辩解道:
“你误会了!那些都是假的!是他家里逼得紧,我才配合他演戏的!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离开你,我只是希望,在你认错之后,我们能重新开始。”
“我真的没想到,陆泽宇会欺骗我,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个诚实的人……”
听她说的这般动听。
我嘲讽地笑了。
“那你告诉我,我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接受你的歉意?我们,又该怎么去面对两家的亲人?”
她的脸色煞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随后,警方突击搜查了正在庆祝的陆泽宇父女。
他因诽谤罪、扰乱社会秩序罪和教唆伤害罪,被当场逮捕。
原来,那些虐待我的看门人,都是收了他的好处。
小雅因年幼而免于追究,但她的父亲,也受到了警方严厉的警告。
陆泽宇被押上警车时,歇斯底里地朝着我吼叫:
“顾清辞你这个杂种!你敢抢我的女人,抢我的财产,你现在还敢告我!”
“你这种贱骨头,就该一辈子都烂在那个地下室里!”
沈若初戴着手铐冲了上去,狠狠地甩了他一耳光。
“住口!是你骗了我,害我伤害了清辞!我们早就已经结束了!我从来,就没爱过你!”
“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会不爱我……”
警察把他们分别押上了不同的警车。我看着这荒唐的一幕,心如止水,然后转身,收拾起了自己的行装。
即便警方已经还了我的清白,但那三年的流言蜚语,早已在人们的心中生了根。
我带走了自己所有的行李,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充满了痛苦和绝望的地方,搬去了另一座城市。
我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来治愈自己心理上的创伤,我找到了新的医院,新的工作,也租了新的房子,结识了新的朋友。
可就当我以为,自己终于能重新开始的时候。
沈若初,却又一次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10
“顾医生?顾医生!”
林小姐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我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努力地集中着精神。
沈若初的出现与否,都已经无所谓了,我们,早已是陌路人。
“抱歉,我走神了,您刚才说什么?”
对面的女人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我。
“顾医生的条件这么好,不如,我们先培养一下感情看看?”
“只是……”
“您请说。”
她的手,悄悄地搭上了我的手背。
“我弟弟最近住院,花了很多的钱,如果我们结婚的话,您能不能先帮我还上他的医药费?我以后一定会还您的。”
我微微一怔,想起了沈若初今天早上的那句提醒。
“林小姐,您不是说,您没有兄弟姐妹吗?”
她的神色一滞。
“哦……我妈最近刚改嫁,带来了一个继子。”
我轻轻地抽回了手。
“很抱歉,恐怕我们不太合适。”
她的脸涨得通红,抓起包便站了起来:“装什么清高!不就是个穷医生!”
我沉默着,准备去结账。
这顿饭,算是白吃了,回头,我得找老王退钱才行。
可服务员却告诉我,账单已经被人结过了。
我环顾四周,果然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沈若初。
我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看,我说得没错吧,那个女人就是别有用心。你刚才都没怎么吃,要不要去别处……”
我打断了她的话:“够了。”
“我们已经离婚了,以后,就当是陌生人吧,你别再来纠缠我了。”
她低着头,声音发颤:
“为什么就不能重新开始呢?我们……我们可以复婚的……”
我冷冷一笑:
“你觉得,还有可能吗?陆泽宇那边判得比你轻,你们不是正好能在一起吗?也算是如你所愿了?”
“不是的!我跟他早就已经断绝来往了!我绝不会嫁给他!”
“是吗?”
我讥讽道:
“骗子配疯子,倒也算是般配。”
11
我没理会沈若初的挽留,独自离开了,我以为,那些刺耳的话语,已经足够让这位高傲的院长知难而退了。
可谁知第二天清晨,她的那辆保时捷,就停在了我的公寓楼下,她还笑容满面地,向我挥着手。
“清辞,我给你买了早餐,我们一起去医院吧!”
我烦躁地避开了她,从后门溜了出去,骑着车上了班。
可到了医院,她还是追了过来,还把早餐放在了我的办公桌上。
“你的胃不好,不能空着,快吃点东西吧,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
看着桌上的三明治,我想起了从前。
那时候我胃病发作,她带我去检查,每天都变着花样地给我准备早餐,就连那些重口味的菜,她都帮我严格把关。
那段被她悉心照顾的日子,确实让我感到过温暖。
直到,陆泽宇的出现。
“清辞,泽宇都喝成那样了,你怎么就不知道帮他挡挡酒?”
我拿起桌上的三明治,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几个同事立刻便围了过来。
“顾医生,你至于吗?你跟院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没什么。”
法律已经给了她应得的惩罚,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可是城里最贵的早餐店,你就这么给扔了?我记得,你不是最爱吃这家的三明治和咖啡吗?”
一顿早餐而已,能贵到哪里去。
我不耐烦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同事。
“我不是讨厌早餐,我只是讨厌送早餐的那个人。”
“这还叫没什么?”
他们纷纷摇头。
“人家又漂亮,又有本事,还对你这么好,再大的矛盾,也该原谅了吧。”
我懒得解释,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了病历上。
接下来的两周,沈若初像是变了个人,每天都变着花样地给我送饭,还总是在医院的门口,等我上下班。
她这番殷勤,全都被我的同事们看在了眼里。
但我却次次都拒绝了,把那些食物,分给了我的同事,或是医院门口的流浪汉。
一天深夜,我在湖边散步,突然看见对岸的大楼亮起了无人机的编队,它们在空中,组成了“对不起”三个大字。
数十辆豪车也呼啸而至,每辆车上,都载满了鲜花。
第二天,#沈院长百万求复合#的话题,便登上了同城热搜。
我直接向医院提交了辞职信。
当天晚上回到家,我又看见沈若初蜷缩在了我的家门口,不住地啜泣。
她见我回来,想站起来,却又不敢靠近。
“清辞,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在监狱里,真的已经想明白了,我知道自己错得到底有多离谱了。”
“你对我,是百分之百的信任,而我,却一次又一次地辜负了你,伤害了你。我真的很抱歉。”
我开门的手顿了顿,回头看她。
这番话,倒是比那些浮夸的表白,更让我心动。
我转过身,凝视着这个泪眼婆娑的女人。
“你终于明白,最伤人的是什么了?”
她泪如雨下,用力地点着头。
她向我讲述了她在狱中的日子。
她因非法拘禁罪,被判了三年。
她本可以因为表现良好而提前出狱,但她却主动放弃了,只为能切身体会到我当年的痛苦。
她总是选择最重的劳动,要最少的饭菜,甚至还主动请求狱警,把她关进禁闭室。
在那片无边的黑暗中,她终于想通了很多。
首先,她的惩罚,远不及我当年所遭受的痛苦。她至少还能见到阳光,还能和人说话,而我,在那个地下室里,过得生不如死。
其次,她为自己的愚蠢,感到了深深的羞愧。
我在黑暗中,始终都期待着她能明白事情的真相,可她,却一次又一次地让我失望。
最后。
“我是真心爱你的,清辞。”
“这些年的朝夕相处,你早已融入了我的生命。只是我太过自负,把你的爱当做了理所当然。其实……”
“没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对不起,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的心里,确实是好受了一些。
但是……
“我们回不去了。”
“为什么……”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
“就像打碎的玻璃,永远,也拼不回原来的样子了。”
她浑身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我转身进屋,重重地关上了门。
“砰!”
她终于懂了我的痛,但已经太迟了。我的心,早已死去,对她,再无半点温度。
那份爱意,在她逼我跪地认罪的时候,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现在的她,不过只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次日,医院发来了通知,不仅驳回了我的辞职信,还提升我为了科室主任。同时,也告诉了我一个消息:
“沈院长,已经离职了。”
回到办公室,桌上还放着一份早餐。同事们七嘴八舌地,说起了关于沈若初的事。
据说,她已经接到了国际医疗中心的邀请,准备出国进修了,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回来。
他们还透露了另外一件事。
那个陆泽宇,本来打算来医院寻仇,却被沈若初提前发现了。
她不仅报了警,还把他以前那些违法的证据,都交了上去。
那个家伙,这回怕是要在牢里度过余生了。
我望着桌上的三明治和咖啡,陷入了沉思。
这一次,我没有再把早餐送人,而是自己尝了一口。
味道,确实还不错。
可惜,我已经不再习惯这个味道了。
我放下咖啡杯,透过窗户,看见一艘邮轮,正缓缓地驶离港口。
按我同事说的时间,那应该就是沈若T初离开的船。
我望着那艘邮...轮,渐渐地消失在了海平线,然后轻轻地,挥了挥手。
就这样吧,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