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以珩看着屏风后的朦胧身影,突然对张福满道:“他多大了?”
“公子今年刚满十八。”
“十八……”卫以珩若有所思:“那送过来的时候也不过十五出头。”
“还是个孩子就背井离乡,着实可怜。”
“他在恒德过的也不好,母妃早亡无依无靠的谁都能欺负,算不上从天堂被推下地狱,”卫以珩道:“这么苦的日子能让他有这么欢脱的性子也真是出了奇。”
“公子之前不是这种性格的,一同共事的宫人足足两年听他说的话都不超过十句。”
“这一摔也不知道是把本性激发出来了还是怎的。”卫以珩捏着眉心:“这奇虎牌究竟被他弄到哪去了,这样演下去究竟何时才是个头。”
谈话间,容池临换好衣服走出来,一瘸一拐时不时还蹦两下的模样很是滑稽,他在卫以珩面前转了个圈:“今早上新送来的,好看吗?”
鹅黄色的衣裳衬得他都平添了温柔雅致,卫以珩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才拉住他的手:“好看。”
不得不承认,容池临的手握起来是真的舒服,不是感官上的舒服,而是那种从心里生出来的感觉。
“卫以珩。”容池临就势坐到他身旁,欲言又止。
“怎么了?”
容池临抿唇:“你昨天为什么跑了。”
卫以珩顿了顿长出了一口气:“你主动亲我,朕欣喜若狂,怕一时情难自禁对你做些什么,于是便出去吹吹冷风,冷静一下再回来。”
“真的?”
“真的。”
容池临点点头,却依旧垂头丧气的,不知道信还是没信,半响才笑了笑:“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快要过年啦,我们会出宫去玩吗?”
卫以珩看着他:“你想出去?”
容池临点头,明明是笑着的却让人感到几分凄苦,像是在强颜欢笑。
卫以珩道:“那朕看看,若是安宁就带你出去。”
“好。”半响安静,容池临才慢慢站起来,鼻子有些发酸:“那你先坐,我去那边看看东西。”
“池临……”卫以珩突然叫住他。
容池临揉了下眼睛,回头朝他笑:“怎么啦?”
卫以珩眉头紧锁,起身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顿了顿,容池临摊摊手刚要开口,下一秒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因为卫以珩猛地扣住他的手腕,将他直接拉到怀中,低声道:“为什么胡思乱想?”
容池临下巴抵在他肩膀上,淡淡的龙涎香萦绕在鼻尖:“因为你昨天在窗前站了很久。”
站了那么久,那么凝重,早上的反应还带着淡淡的疏离,根本不是开心该有的反应。
“对不起,”卫以珩声音低沉:“昨天的那一吻其实让朕很是难过,一想到过去种种,在想到如今我们之间的相处,朕就忍不住难过,明明那么好的氛围却让朕给毁了。”
这话半真半假,情感语气又恰到其处,便将那最后一点假意都掩了去。
这位暴君的嚣张跋扈他是听说过也见识过的,容池临根本没想到他会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一时间更是愧疚,垂头丧气道:“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才对。”
卫以珩轻叹一息:“就是怪你,要罚。”
一听要被罚容池临立刻绷紧了身子,小声嘟囔:“可我也不是故意忘了你的。”
“照你这么说的话,那意外杀了人是不是也无罪了?”
“你不讲理!”
“那你补给朕朕就不怪你,”卫以珩还还握着他的腰,点了点自己的唇:“往这亲。”
容池临挣扎开来:“你想得美,休想占我便宜!”
“朕要……”话音未落,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太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大事不好了!”
容池临立刻从他怀里跳出去,这才突然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他自己竟然在心悸。
卫以珩薄怒,刀子似的眼神看过去。
太监抖成一团:“赵起润率领二十三名官员在殿前长跪,请求陛下释放护国公!”
容池临脸色大变,还未来的及细细品味的感觉,再度被压回心底。
“此事被太傅沈长秋听了去,同国子监三百学生赶了过去跪请严惩,如今两拨人碰到一起,就要打起来了!”
容池临看向卫以珩,昨日刺客一事刚刚闹的风生水起,如今两波人针锋相对,卫以珩被夹在中间实难两全。
这么办?
卫以珩沉着脸抬腿就走,容池临连忙跟上去,这几日虽然什么都没做,但是一直在等季环离那边有所动作,只要两人私下沟通,就能坐实了包庇一事,此后再想定罪就不难了,可是那老狐狸竟然这么多天都没动静。
如今事情闹得这么大,这是逼着卫以珩不得不在毫无胜算的时间内给出答案,太傅一行人是想给皇上争取时间拿到证据,却不成想正中季环离下怀,把事情闹得如此大,反倒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完了,全他娘的完了。
天上刮着风,大片的雪花像是冰碴一样拍在脸上刮的生疼。
太监抱着狐裘追上来,顺势在他们头上撑起一把伞,容池临连忙裹好,顾不上脸上的疼,一路让人架到了大殿前。
雪铺满肩,染白了所有人的冠发,大雪把一切都附上一层白茫茫,明明该是沉寂的夜晚,如今却火药味十足。
大理寺卿青筋暴起,吼声震耳:“江光年为祸百姓十二年!三万赈灾白银,他一人吞掉两万,以至于灾情扩大横尸遍野。买卖战马,克扣粮响,就连行军打仗的钱他都敢吞,无数劣行不胜枚举,此人不杀难平众愤!”
赵起润面漏凶相:“血口喷人,那不过是那些刁民翻供前的说辞,皇上都没承认,您倒是敢拿来说事了,如今证人翻供,又无证物可言,根本就构不成立案的条件,护国公被关了十日有余,早就过了规定的时间,陛下还不放人,就是听信了你们这群佞臣!谋害忠臣,你们居心何在!”
“江光年究竟有没有罪,你们心里清楚的很,难道百姓过的苦日子都是假的吗!”
“大人咬死护国公不放,究竟意欲何为?即便真的有人贪赃,也不能说一定是护国公,万一就是大人您呢?”
大理寺卿胸口剧烈气氛,气的面红脖子粗,终于一拳砸在赵起润脸色恶狠狠道:“你们这群丞相的狗腿,为了私利,颠倒黑白,不分是非,我一定要上书陛下,叫你们怎么吃进去的就怎么给百姓吐出来!”
容池临眼皮一跳。
赵起润没料到他突然动手,实打实的挨了这一拳,幸好被身后的人扶住才没摔到地上,他难以置信的抹掉嘴角渗出的血迹:“你竟然敢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这种混账!”话音刚落,赵起润一脚就揣在他的肚子上,顷刻间原本就弥漫在众人间的火药味终于被星星之火点燃,两方人马群情悲愤,在漫天大雪之下,竟然扭打在了一起。
“今日我孟纪就算是死也要带着你们这群不分青红皂白的混账东西,宫廷垃圾!”大理寺卿头发被扯的散乱在风中乱舞,这幅模样着实有些可怕,他双目充血,握着自己冠帽上的发簪声嘶力竭的吼着,抬手就朝赵起润的脖子刺去。
“住手!”卫以珩威严神圣的声音骤然响起。
孟纪擅抖着跪倒在地,发簪掉在雪里只剩下一条坑痕,原本凶神恶煞的人群因为卫以珩的出现顿时泄了气,一瞬间跪了一地的人,半融的雪盖在手上冻的通红。
寒风刺骨,卫以珩冷冷的扫视着众人。
皇宫内不安宁,仿佛置身事外的丞相府那边也没消退多少。
“什么!?”季之陌掀开厚重的床幔,赤足从床上下来:“父亲叫人煽动官员跪请了?”
“慢点,”一个温文尔雅,清俊秀丽的男子扶住她:“急什么?”
“能不急吗,父亲什么打算你不是不知道,他肯定是想给陛下施压逼他放出江光年。”季之陌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不能让父亲对陛下不利。”
季谦和垂下眼眸,动了动嘴,最终也没说出一个字,只是默默的给她递东西。
“有去给陛下报信吗?”
季谦和道:“还没。”
“快去啊。”季之陌心急如焚回首握住他的手臂:“陛下估计还不知道。”
季谦和眼底的落寞一闪即逝:“此时宫中肯定都闹翻天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行,我得去问问父亲。”季之陌推门而出:“江光年若是放了,肯定会折了陛下的面子。”
季谦和替她挡住扑面而来的风雪:“你去了又有什么用,此事已成定局,改不了了。”
“改不了也要试一试啊。”
季谦和跟在她身后,苦笑:“这事是皇上让容池临去办的,宫里都传他和……”季谦和不忍提及,转口道:“若是江光年被放了,他必然难辞其咎,这是个除掉他的机会。”
“这能一样吗。”季之陌道:“陛下若是刺死他我自是开心的,但若必须放走江光年,让陛下蒙羞,我自是开心不起来的。”
虽然这几日传言正盛,可她仍然不相信陛下真的心悦于容池临,但是一个接一个意料之外的事拍在脸上实在让她嫉妒的发疯。
“他的面子你也要管?”
“好啦,”季之陌讨好的拉着他的手:“哥哥,带我去见父亲吧。”
季谦和看着手臂上那只白玉似的芊芊玉指在灯光下莹莹发亮,喉头哽动:“好。”
二人冒着风雪赶到书房,季环离心情正好正在桌案前练字凝神,见到自己一双儿女过来也颇为慈爱的叫他们过来,原本一片祥和,然而半刻钟后……
“荒唐!”季环离拍案而起,显然动了气:“你是我的女儿,还不是皇后,皇上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胳膊肘如此往外拐!”
季之陌稳住自己的情绪:“父亲,江光年此人确实作恶多端,您为什么非要保他不可呢?”
“他对你爹有用!”季环离道:“这理由还不够吗?”
“可是您如此做让陛下怎么办!”
季环离恨铁不成钢:“卫以珩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这般死心塌地,连自己亲爹都不顾,他领情吗?他现在宠那个容池临宠到什么地步你不是不知道,爹这都是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