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可我没有去地狱，灵魂被一朵莲花托起。
晦暗的人世间，我看见叶殊举起从我身体里掏出的心脏，乱刀切成了碎片。
百姓的眼中有些迷茫，质疑在人群中开始蔓延。
我死了，若能换回他们的半分清醒也好。
可宋薇吞下我的血肉后，竟然好了。
那些疯狂的追随者瞬间沸腾，这天起，叶殊佛尊的地位越来越崇高。
我趴在莲台上痛哭，直到被一阵诵经声拉走。
再次睁开眼，眼前奇装异服，周围金碧辉煌。
见我醒来，我身边哗啦啦跪了一地仆从侍女。
“公主醒了，快去禀报。”
小心打探许久，我才知道自己竟然重生成了西域的公主。
按捺住心中重生的喜悦后，我又开始苦恼。
西域到中原千里迢迢，我该怎么回去呢。
对于我的大好，父王设宴款待群臣，只是父王身侧还有一个位置，宝石镶嵌，仿佛在提醒所有人这个位置的主人地位极高。
侍女说，“公主忘啦？那是宸王的位置，王上近些年处处被压制，您的毒也是宸王所致....”
我掐着手心想，难道我又落入另一个恶鬼的手里？
宸王进门时，周遭气温骤然降低，他眼中有藏不住的肃杀之气，满场官员匍匐在地。
路过我时，他眼神里聚起一丝疑惑，随即死死盯着我，仿佛能看透我的灵魂。
“有趣！”
留下两个字，他悠然坐在王座旁边，父王缩了缩身体。
场上奏乐起舞，众人开始举杯痛饮，酒过三巡后，不知谁提起中原佛尊的事。
我身体僵直，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发抖。
“中原太后重佛尊，听说那叶殊现在已经是一呼百应。”
“说起这个，叶殊佛尊慈爱世人，却独独亲手剜了一个女人的心。”
“一定是那女的罪大恶极....”
心脏开始隐隐作痛，胸口泛起呕吐之意，我连忙起身向父王告退后，匆匆离去。
行至莲花池时，才敢狼狈的躲在阴影处抱住自己哭泣。
宸王却突然出现，他递来手帕。
就这样被人看见脆弱，我偏过头，“宸王不是恨不得毒死我吗？还这般好心做什么？”
他阴郁的眼中拢起一丝笑意。
“你不是她！”
我这才想起，西域的昭宁好权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绝不会向我这般躲起来哭。
想起这些，我也回怼。
“你知道又怎样？那个昭宁死了。”
我其实知道身体的主人昭宁公主早已病入膏肓，不是宸王毒死的。
他既不是敌人，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刚想抬脚离开，宸王勾着唇看我。
像是没见过女人那样，突然，他将手伸向我脆弱的脖子。
正当我以为要被掐死之时，疼痛没来，他反倒咽了咽口水。
“真想一口吃下你。”
我愣住....沉思片刻后握紧双拳看向远方。
“让你吃了，你敢杀佛尊吗？”
5
他说，“愿为公主效劳。”
可我却跑了。
隔天，宸王来了我宫里，我本不想见，可他说的话让我拒绝不了。
“我知道你爹的下落。”
“我可以陪你去中原。”
院子里的葡萄藤下，他的眼神不似作假。
所有人都说自从昭云公主醒来之后，宸王变了。
既然命运如此安排，那我便顺水推舟。
三个月后，叶殊要在皇城讲经，为他那早产的孩儿祈福。
我与宸王的车马行至皇城门口时，叶殊得太后令前来迎接。
他手持佛珠，不卑不亢站在远处，面色圆润泛红，越发有佛相了。
围观的百姓甚多，他恭请我三次，见我不动后，终于皱了眉。
“公主这是何意，莫不是看不上出家人？”
宸王替我掀开帘子，我轻笑。
“在西域，你这样的地位是要跪地叩头迎接本公主的。”
闻言，他面色愠怒。
我又道，“佛尊讲究众生平等，但本公主不讲，你不过贱民出生，若不想跪便滚吧。”
宸王适时摩挲着手中要献给太后的珍宝。
叶殊咬牙上前，撩起袈裟跪在地上。
我满意下车，路过他身旁时，居高临下道，“对了，本公主名唤昭云，往后佛尊便敬一声昭云公主吧。”
他俯低的身体瞬间僵直，身上的袈裟遮不住他的颤抖。
我进宫见了太后，年逾半百的她竟然保养的如同三十岁的夫人。
宸王示意我压住惊讶，我当即搬出宝箱礼物奉承起来。
“太后娘娘姿容绝艳，不知如何保养，可得教教昭云，昭云野想做您这般女子。”
太后被西域珠宝和甜言蜜语迷了心，开心不已。
但还是很谨慎，她眯着眼睛笑。
“没想到西域公主也是人美嘴甜，哪有什么保养，不过去宫里人调养的好。”
我再问时，她却说要赐我些美容脂粉，别的再不愿多说。
夜深时，宸王带着我摸黑潜入了太后院子。
屋里响起宋薇与太后的谈话。
“太后娘娘，您可知那公主名号叫昭云？”
太后不在意的抿了一口茶。
“不过是名字相同而已，哀家已经保着你们夫妻到这般位置上，你们还担心什么？”
宋薇连连点头，太后的话让她放下心。
“当初妾身亲眼见她被剜心致死，应该没有纰漏了。”
说罢，俩人相视一笑，扭动了书案上的开关。
宸王嘴角挂着笑，带着我闪身进去。
昏暗的过道后，前方是爹爹声声惨叫。
太后将烧红烙铁在爹的眼前晃，要爹爹交出下一批药。
宋薇拿着我的老物件威胁爹爹，他干涸的嘴唇动了动，眼里害怕极了，最终点点头。
“我做，别伤害他们。”
要不是宸王死死抱着我，捂住我的嘴，这一刻，我定然会冲过去亲手杀了他们。
我不想再忍，但宸王说留着他们的命才好玩。
看着爹爹身上那些伤痕，我生生按住仇恨。
直到太后和宋薇满意的离开。
爹爹已经筋疲力尽倒在地上，我冲过去抱起他轻飘飘的身体，不停的呼唤。
谁料他一看见我就浑身发抖，抱着头让我不要伤害他。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已经不复以前的容貌，瞬间泪意朦胧。
我不停安抚他，告诉他我是昭云，不知解释证明了多久。
爹爹终于信了，他没有向我诉苦，急急拉着我问娘亲的下落。
本想骗他的，可我眼中的悲伤瞒不过。
得知弟弟和母亲都不在了，爹爹绝望的选择寻死。
我跪下哭着求他。
“爹，你要是走了，昭云如何活的下去啊！”
终于，他捧起我的脸，坚定道，“好，往后爹活着保护昭云。”
我笑笑，“从今日起，我会让您看着仇人凄惨的下场。”
6
叶殊的孩子的生来体弱，他每月都会在皇城中央诵经祈福。
这次依然是百姓环绕，我去时他抽空站起来对我躬了躬身体。
可这般恭敬的态度却惹了众人对我的不满。
“你谁啊？竟敢让佛尊对你弯腰，找死吗？”
我看了一眼那人，是当初辱我的乞丐之一，如今他鸡犬升天，穿着绫罗绸缎，成了叶殊最忠诚的狗。
我一个眼神示意，便有人将他的嘴打烂拖走，随即吊在高楼之上。
叶殊震惊的看着我。
“就算你是西域公主，也不能这般草菅人命吧？”
场中沸腾了。
“佛尊，处死她！”
“这样的女人跟宋家那贱人一样十恶不赦，请佛尊将她赐给乞丐，再剥皮抽筋…”
宋薇抱着孩子赶到时，脸上挂着神气的笑。
她示意众人安静。
“各位，这可是西域的公主，佛尊也不敢随意处置啊，不过大家可知公主也叫昭云，与那贱人同名。”
说完，她得意的看着我。
百姓们惊讶后是愤恨。
“贱人回来了，请佛尊处置她，不要让她为祸世间。”
叶殊高高在上，一副为难的模样。
“公主，你看这便是民心啊，要不你道个歉，我也好替你说些好话…”
我噙着笑意缓缓走向他，与他同站在最高的位置。
然后撩袖，抬手，狠狠两巴掌扇过去。
“你算什么东西，敢让本公主道歉。”
叶殊还愣着，场下的人倒先反应过来了。
我打了他们心中的神，引起了众人不满，宸王带着人控制了所有人。
巴掌里夹带了宋家特制的药粉，叶殊当场便软了膝盖，倒在我脚边。
我踩着他的脸转头幽幽的看向这些愚蠢的百姓。
他们有的被蛊惑，有的天生的恶。
今日我就要让他们看看自己敬畏的佛尊是什么面目。
“本公主听说近几个月京城有女子失踪，是佛尊好心帮忙寻找？”
众人不明所以，还是点头。
我抬手，那些失踪的女子便狼狈的出现。
她们哭着控诉叶殊。
“呸，狗屁假佛尊，是他把我们囚禁在后院，替他伺候那些归顺的畜生。”
女子们争先恐后说出一切，众人不可置信。
我又开口问，“今近日城中有孩童出生便夭折，大家可知为何？”
有忠实的信徒还在狡辩。
“为何，还不是因为你这妖女来了皇城。”
我狠狠盯着他，下一瞬那人便被带走。
接着，我掀起高台上佛尊坐下的木板。
里面静静躺着那些本该夭折的孩子，是我宋家的药救活了他们。
叶殊疯了，“你是宋昭云！你没死？”
我扯出笑，凑到他结疤狰狞的面目前。
“佛尊眼睛还没瞎，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说过，会从地狱回来找你的，我来了！”
失去孩子的百姓跌跌撞撞的跑来质问。
他们的眼神里带着迷惑。
“为什么啊？我们这么信任佛尊，你为何要带走我们的孩子。”
宋薇想开口，却被我的人塞了嘴。叶殊想解释，我踩着他的嘴。
我低头看着迷惑的人们。
“因为叶殊从来不是什么佛尊，救你们的药是我宋家的秘宝，而他叶殊，是被你们亲手养出来的魔！”
母亲和弟弟的惨死，让我心里有恨。
我恨他们所有人，可我无法违背内心里生了根的良善，娘亲也时常入梦，告诉我不要违背本心，被仇恨吞噬了原本的自己。
还是回来救了他们。
宸王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细数了叶殊所有的罪名。
叶殊不过秀才出生，心思恶毒，利用宋家的药为了自己的欲望筑起权力的高墙。
他的追随者被抓起来，那些被蛊惑的百姓悔不当初，朝着我和宋家的方向磕头道歉。
可道歉有用吗？我的娘亲和弟弟再也回不来了。
而现在，我是昭云公主，宸王替我将那些欺负过我的乞丐们关在笼子里。
他手段残暴，我忍着恐惧想要自己动手。
往日的记忆在脑海里翻腾，笼子里的野兽撕扯着那些恶人。
可还是不够，我颤抖的举起刀子，却被宸王拦腰抱住。
我哭着挣扎，让他放开我。
向来冷厉的他此刻极尽安抚着我，他口中念出一串佛经。
平静过后，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嗜血的魔竟然会念经？
宸王不好意思的笑笑。
“昭云，你是真佛莲台看中的人，你善良爱世，不可成为被仇恨左右的傀儡！”
他说他也看中了我，还是曾经陪爹爹远游救过他命的小女孩。
不过跟莲台不一样，他是来替我屠戮复仇的。
原来我们还有这般渊源。
我对他口中的话震惊不已。
“什么莲台？什么真佛？”
宸王笑着摸摸我的头。
“傻昭云，你啊，是这世间唯一见过真佛的人！”
7
我这才记起那个被我救过的可爱女子。
当初被乞丐抓来时，她脸上挂着天真无邪，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我以为她被吓傻了，心里生出怜悯。
却没想到她乃莲台转世，是她救了我，赐我重来一世。
宸王怜惜的看着我，叹道，“昭云，你得真佛赐福，接下来，是该做些什么了。”
重生的迷雾从我脑海中拨开，前路似乎明朗起来。
叶殊被控制后，他手下的跟随者也随之消散，百姓们回归了正常的生活。
可太后慌了，因为她发现我爹爹不见了。
她召了大臣们的妻妾孩子入宫，把他们关在后宫了，威胁众大臣抓住我，谁要是能控制我，谁的家人就能得到释放。
无助的大臣们来求我，求我不要跟太后作对。
面对众人着急的哀求，我束手就擒。
太后得意至极，要在祭台上用我的血肉祭天换命。
那天乌云密布，天降惊雷，太后反倒说我是妖孽，天要收了我。
大臣们揽着失而复得的家人瑟瑟发抖，不敢多说一句。
眼见太后手中的刀就要劈在我的身上。
身后却传来一阵铁蹄声。
“住手！”
穿云箭射中太后的手腕，她吃痛的盯着骑马赶来的皇帝。
惊呼出声，“你怎么醒了？”
皇帝冷笑，“母后控制朕多年，没想过朕会醒来吧？”
他带着人火速包围了太后，在众人惊恐的眼神中，太后面目逐渐失去弹性，变了黑面皮皱。
所有亲眼见证的人惊恐大喊。
“啊啊，妖怪，太后是妖怪。”
太后尖叫着喊着爹爹的名字，爹爹满眼愤恨从人群中走出来。
“老妖婆，这都是你的报应，是你不顾药物反作用，逼迫我强行为你养貌延寿，你活该。”
不止如此，爹爹还说太后将来会日日受万蚁食骨之痛，直到骨头内脏腐烂死去。
皇帝趁此机会将太后恶行公之于众。
原来这些年来太后把持朝政，扶持假佛尊，残害世人，犯了滔天罪孽。
百姓们对此无比激动，纷纷跪求皇帝处死叶殊一众。
行刑那天，叶殊看着被万人践踏至死的宋薇，变得癫狂。
他紧紧抱着身上破碎的袈裟，对着世人狂叫。
“我可是佛尊，你们不能杀我。”
我笑着看他，“叶殊，这世间见过真佛的唯我宋昭宁一人，至于你，冒牌货而已。”
他却不停摇头，甚至跪在地上开始求苍天给他将些神谕。
我也跪下求苍天，“神佛在上，信女有求，若同意昭云惩治这恶人，便给昭宁些提示吧。”
万千人瞩目中，一道惊雷劈在叶殊身上。
我缓缓起身，笑了。
“你看，神佛让我惩罚你呢。”
叶殊彻底瘫倒，死前恳求我放过他唯一的孩子。
这时，民众中却有一粗汉站出来，要抢回孩子。
“公主，那孩子不是他叶殊的，是宋薇那贱人抢了我的儿子，用来骗叶殊...”
话说到此，叶殊彻底绝望，他的眼中悔恨交织。
他卑微的哀求着，“昭云，是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帮我向神佛求求情，下辈子让我做个普通人就好。”
我捂着肚子笑出了泪。
“做人？别想了，你会经历十世畜生轮回，然后在最后一世受尽磨难消失在天地间。”
刽子手手起刀落那一刻，叶殊滚落在地的头颅被受害的百姓疯抢践踏。
一切尘埃落定，皇帝请我多留些日子，要感激我救了他。
可我还没开口，宸王却替我拒绝了。
他面色焦急看着我。
“昭云，我饿了。”
爹爹不明就里，宸王从怀中掏出娘亲和弟弟的牌位，扑通跪在爹爹面前，向我求亲。
不久后，我们回了西域。
西域王上听了我们的故事感叹不已，却也不愿放我出宫。
他吹胡子瞪眼，说他只有一女，又不想西域落入宸王手里，非得让我当储君。
宸王也不在意。
他说只要百姓安好，幸福无虞便可。
我们相视一笑，心中所愿不谋而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