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对着站在院子里提着灯笼还在数蚂蚁玩的江烟楼玦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大夫检查完后的结论实在是让他觉得有些麻烦，倒也不是失忆，只是记忆有些错乱了而已，少则七天，多则半月，总能恢复正常，可留着这么一个敌国的利刃在自己府里总归不安全，可若是杀了她，当初又何必救她？
红灯笼有些晃眼，映出她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楼玦叹了一口气，许是自己愧疚，愧疚与那一剑，伤了她的脸。
许是这记忆混乱还带着些雏鸟的效应，江烟谁也不理，谁也不喜欢，独独对于楼玦，黏的真真切切像个小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她看着他，刚睡醒一双眼睛泛着点点的雾气，像是林间的小鹿，盛了泉水一般清澈。
“我叫楼玦，”他依着她的问题回答下去。
“那我叫什么名字？”她继续问着，弯起腿抱住膝盖，把下巴搁在上面，若是除掉她脸上可怖的疤痕，实打实的天真烂漫美少女，和沙场上的杀伐果断完全不同。
“你叫江烟，”他微微移开视线说着。
“江烟，”她微微扬起下巴微笑起来：“这个名字真好听，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谢谢，”他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猛的张开手扑到他怀里，蹭了蹭脸颊：“你好楼玦，我喜欢你的样子。”
楼玦身子一僵，然后猛的站起身把人扔回床上。
什么鬼！
楼玦吃饭她也吃，楼玦喝水她也喝，楼玦杀人她也不手软，楼玦睡觉......她就在屋子外面待着，待的楼玦觉得有些罪恶感了，就在自己房间里放了屏风让她也睡，对于初见时的拥抱她也解释了：“丫鬟说我这样不矜持，你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孩子，那我以后矜持一点好不好？”
你睡我房间叫矜持？！
于是府里传说着自家将军打仗还打回来一个媳妇。
只是这媳妇，算不得貌若天仙罢了。
数着日子回京已经五人，若是大夫说的不错，那再过几日她也该好了，毕竟还是罗刹国的人，得赶着她好且每被人发现的前提下将她送走，纵然是不能将她送到罗刹国，也不能留在净月的皇城。
可每每看到她清澈的眼睛总是舍不得就这样送走她，习惯真的是一个可怕的东西，有的习惯需要好几年，有的竟然只需要几天。
楼玦觉得这样不行，自己可能是太久没有碰女人了，于是在尚书大人的邀请下头一次答应去了揽月楼，皇城有名的青楼，不少达官贵人出没的地方。
红色绢布缠出一种喜庆的感觉，空气中香粉混杂着酒香与菜味，比血腥味还要难闻，楼玦微微蹙眉，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来？
尚书大人对于居然邀请到了楼玦表示不可思议，而同时也庆幸是自己约到了，先前和同僚的打赌是赢了，未来一个月的饭票都有了。
于是更加热情，招呼着老鸨就把揽月楼排进前十的姑娘全喊来了。
一屋子的美艳女子，香粉味就呛的楼玦差点打喷嚏，好在忍住了，细细打量面前的每一个，确实每一个都美艳的很，或是娇柔或是妖娆，肤若凝脂，身段好似微风里的柳枝，一双杏眼勾人的很，可楼玦就是觉得，这些姿色虽好却不如江烟，他喜欢刚硬的东西，他是战场上回来的人。
可这青楼里的女子各个都是“牡丹”“杜鹃”“白雪”的，总不能叫“石头”“尖刀”什么的吧？
“江烟就不错，”他脑海里突然浮出这么一个想法，赶忙晃着头给晃掉了。
尚书大人凑过来笑脸极为殷勤：“将军是看上了哪个？”
楼玦第一次觉得尚书大人如此猥琐，朝堂上的衣冠楚楚正义凛然哪去了？
随手指了一个穿的还算素净的：“就她吧！”
“好嘞！今晚就要梨落好好的陪陪您！”老鸨笑的像一朵菊花，带着一众姑娘走出了房间，顺便把房门关上了。
楼玦看着冲他走过来的女子，顺手挑起她的下巴看她精致的脸庞：“你叫梨落？”不得不说，年少还未上战场时的撩妹手段还是留着的，虽然是有些生疏了。
梨落冲他娇媚的一笑：“是，梨花飘落，小女子梨落，见过将军。”
楼玦轻笑起来，收回手拿过桌上的酒壶，梨落却比他先一步，倒上一杯酒递到他唇边：“今夜该是梨落好好伺候将军。”
酒香萦绕在鼻尖，他自然是闻到了酒里有什么，但哪个青楼不放些这些东西，便也放心张嘴，酒还没入嘴，门却被推开了。
江烟震惊又愤怒的表情就这样落入他眼中。
后面老鸨惊讶的追过来。
可不能给别人看见江烟，楼玦连忙伸手把江烟抱进怀里，把她脑袋按在胸口顺便把梨落推了出去，对老鸨道：“你这姑娘不错，梨落带走，我要她了。”
老鸨狐疑的看了看他怀中的女子：“这......好像不是我们揽月楼的姑娘......”
“费什么话，”他伸手扔过去一锭银子：“出去。”
老鸨接过银子自然喜笑颜开，也顾不得是不是自己的姑娘，反正人家姑娘没有挣扎不是，自己也拿了银子，何乐而不为？
等房门重新关上了，怀里的江烟才一把推开楼玦，发丝有些凌乱，戴了面纱的脸只看见一双发红的眼睛：“你在这里干什么？”
“这话该是我问你吧？”楼玦蹙眉：“你一个女子，来青楼做什么？”
“你知道是青楼还来？！”江烟怒道，眼眶氤氲出雾气：“我不够好吗？你为什么要来青楼，是觉得我太丑，没有她们好看么？”
楼玦一时语塞，被她的话逗的哭笑不得：“不是这样，又关你什么事？这是男人的事情......”
话语还未落，隔着面纱柔软的东西贴上他的唇瓣，他瞬间瞪大了眼睛，听见她轻喃：“我很好，你不要来青楼。”
这样自夸还得了？
楼玦心脏漏跳了一拍，而后又狂跳了起来，不行！必须要把她送走了！
白马滴滴答答的马蹄声在郊外异常的清脆，马蹄踏碎落花踏碎寒冰，水花洒在脸上冰冰凉的很是舒适，江烟歪着脑袋看楼玦：“我们要去哪？”
楼玦面色冷冽，起唇却温柔：“我送你回家。”
“我家在哪？”
“你以后会知道的，”
“那你会陪我回家吗？”
“不会，”
“那我不要回家了，”马背上江烟也不怕就这样转过身抱住他，脑袋埋进他胸口：“楼玦我不要回家了，我要和你在一起。”
楼玦身子一僵，她的呼吸轻轻浅浅的，手一紧，马蹄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你会想回去的，你也会恨我的，江烟，听话。”他这样说，喉咙里像是放了一块刀片，有些生疼。
江烟死死的抱住他不撒手：“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不要回去，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我不要走，楼玦你别不要我。”她抬起脸庞，杏眼盛满了泪水，顺着那条疤往下滑去。
楼玦突然什么也不想说了，不想说，也不想放开。
马蹄踏碎落花和碎冰，冰冷很快融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