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越来越小。
我看着手上端着的水果总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我不知道陆宇宏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听他妈妈这样说的。
又或者说他就是这样想的。
“妈，珠宝店刚才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拿一下项链，你们先坐，不用管我。”
我笑着把水果放下，面色如常地说着客套话。
“老婆，我陪你去。”陆宇宏站起来就要拿外套。
“我们好不容易来一趟，陪我们待会儿，养个儿子像是给别人养的。”公公面色不快。
我笑笑：“就是，我自己去就行。”
我到楼下，迟迟没有开车。
根本没有珠宝店打电话，只是我现在很想一个人静一静。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砸向我，让我毫无还手之力。
突然门开了，我从方向盘上起来。
是陆宇宏。
“我妈瞎说的，你别多想。”
“她看小视频魔障了，我也不爱听，但是没办法。”
他苦笑道。
他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抓住我的手：“我真的爱你，老婆，真的。”
“嗯，我知道。”
我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疲惫地点点头。
7
我望着陆宇宏上楼的背影，接到了杜岚的电话。
我到4S店的时候，李朵正准备下班。
这家店是我二十五岁生日的时候，爸爸交接给我的。
也是那一年我遇到了陆宇宏，这是我和他一起经历的第一个项目。
“这个女人可不简单，入职没几天就挤走了老汪，现在跟老黄打得火热，绝对是冲着你来的。”
老汪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现在担任三家店的经理。
除了人贪了点儿，干活麻利又爽快，用着很顺手。
老黄则是陆宇宏的人。
职位上略逊色老汪一筹，老汪一走，老黄就成了一把手。
“叩叩叩。”
“请问两位打算看我多久？”
李朵一扫幼儿园时的沉默，来到4S店以后，把刘海全都梳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显得青春又活泼。
我猜这是她大学时候的打扮。
“我想跟你谈谈。”我盯着她的眼睛。
“没这个必要吧，我有什么是能跟你一富婆谈的？”
“再说我一会儿有约。”
她话音刚落。
远远的我看到陆宇宏的车飞驰而来。
停车，下车，关门一气呵成。
他朝我们看过来，看到了我和副驾驶上的杜岚。
杜岚尴尬地笑了笑，赶紧下了车：“陆总，我还有事儿，你们聊，你们聊。”
陆宇宏把我拽到了他车里。
“为什么到这儿来？”他冷着脸。
“这话难道不应该我问你和李朵吗？你接到了她的求救，把你爸妈撂下就来了？”
“我们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帮她一把，你又何必揪着她不放？”
我转过头看向陆宇宏：“你知道她把老汪挤兑走了的事儿吗？”
“老汪拿了店里的钱，是李朵检举，我亲自批的，这件事她有功劳。”
“好！陆总赏罚分明，那她害我女儿的时候你怎么就不赏罚分明了呢！我只是想让她离我女儿远一点怎么就这么难！”我心里有口气堵得慌，胸口剧烈起伏。
“我说了那件事是个意外！到底是你想让她离女儿远点，还是想让她离我远点！”
他狠狠地拍了方向盘一下，不小心拍到喇叭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我深吸一口气：“陆宇宏，我们离婚吧。”
8
拿定主意后，我开始联系律师，着手处理财产问题。
当初是我先看上陆宇宏的，拉着他一起办4S店的项目，才慢慢走到了一起。
因为家世相差巨大，父母极力反对，但我仍旧义无反顾地和他结婚。
那天晚上，月光如屑，灯火摇曳，他说要一辈子。
我答应了。
可还是走不到最后。
“法医在马德血液里发现了可可碱以及苯乙胺。”
“这两种是巧克力的主要成分。”
“正好马术课当天幼儿园给每个小朋友发了一块儿巧克力，所以法医觉得是由于小黑马误食巧克力引发兴奋的。”
我翻看着李威交给我的检测报告，的确是这样写的。
如果不是因为李朵在我耳边说的话，我也会觉得这就是一起意外而已。
“可是他们忽略了浓度。”
“小黑马甩掉孩子以后，朝着山坡下的小湖冲过去，最终淹死在水里。”
“所有人都只注意孩子的伤势，没人捞马。”
“马被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泡肿了。”
“你现在看到的马血液中兴奋剂的浓度已经是被水大量稀释过的浓度，如果是小马生前，可能是这个浓度的两到三倍。”
“我问过兽医朋友，如果是口服巧克力的话，要吃整整两斤才能达到这个量。”
也就是说如果查李朵的购买记录，就一定能查出来是她做的。
8
我把这些东西放在陆宇宏面前的时候，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来安排起诉。”他这样说。
相顾无言。
“那个……杜岚给我看了李朵的朋友圈，最后那条真的不是我们……”
他突然提起李朵的最后一条朋友圈。
“那条朋友圈她把我屏蔽了，所以我这里并没有显示。”
他献宝似的把手机递给我。
外面叱咤风云的陆总，此时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我摇摇头：“我想我要感谢李朵，如果不是她的出现，我不会知道我们中间如此经不起现实的考验。”
“这些天我们之间因为不信任越隔越远。”
“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陆宇宏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你猜忌了我，我也没有信任你，咱们扯平了。”
我努力想要露出一个微笑。
“这我简单地做了财产分割。”
我想，如果有面镜子，我的表情应该同样难看。
“如果你没有异议的话，咱们去把证儿领了吧。”
他拉住我的手，嗫嚅了半天，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我……我……空闲时间……比较充足……所以……女儿判给我……”
我已经泪流满面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冲过来紧紧抱住我，像是要把我揉进骨头里。
“我同意离婚，但是财产分割我不会签字的。”
“今天我就不回去了，明天上午九点我去家里接你。”
9
晚上我给妈妈通了电话。
简单说了国内发生的事。
过了一会儿，妈妈发给我一份已经签署好的文件。
“无论因何原因离婚，陆宇宏先生都无条件同意净身出户。”
我小声念出这几个字，心脏一阵抽疼。
父母因为担心我很快就回国了。
但是我却在他们回国的前一天坐上了飞往法国的飞机。
我要做一个决定。
我怀孕了。
这个孩子来得很不是时候。
我不想别人干扰我的判断，我要一个人决定他的去留。
我租的院子里种满了鸾尾百合，就像我和陆宇宏恋爱时约定的那样。
我看见这些花就会想到陆宇宏，十分心烦。
可我又不能把它们剪了。
这是房东养的。
如果我把它们剪了，房东一定会大发雷霆地把我赶出去。
我不知道每天我站在窗边在等什么。
只是每天从天亮等到天黑，然后收获满满一筐失落。
父母倒是总给我发信息问我什么情况。
我只说请他们暂时帮我照顾一下女儿。
我忙完了就回去。
怀孕满两个月的时候，李威先飞了过来。
“公司放假，我闲得无聊来看看我们大小姐在法国玩儿什么。”
“羡慕你啊，无事一身轻，跑到这个地方躲清闲。”
“把事情一股脑地抛给我。”
李威跟我是小学、中学都在一块儿玩儿的发小，聊起天儿来很是放松。
“说起来李朵那件事还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查出这么多东西，我根本还被蒙在鼓里。”
李威摆摆手：“咱什么关系，我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摆了一个大力水手的姿势。
“不过就是陆总……陆宇宏这件事不地道，怎么能把孩子往那种人手里面送。”
“哎，到最后遭罪的都是孩子！”
是啊，遭罪的都是孩子。
我摸摸小腹。
这个孩子并不是在爱意中出生的，他以后会不会怨我没有给他完整的家庭。
9
李威罕见地放了长假。
据他所说是公司现在大改革，陆宇宏疯了似的裁人，选人，调岗。
他看得眼烦，请了一个超长假期。
他租了房东另一间屋子，房东高兴得眉开眼笑。
“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问你，但是吧，身为你的‘娘家人’，不问我又不放心。”
一大早他约我出来看日出，沐浴在阳光下，我感觉自己像是获得了新生。
“你问吧。”
我微微眯着眼躺在副驾驶上。
“你和陆宇宏都离婚了，公司还在他手里，不太好吧，毕竟是外人。”
“可不是我问的啊，就是大家都挺好奇的。”
我朝他笑了一下。
“陆宇宏是个有才华的人，而且公司能发展到这个份上，离不开他的努力。”
“我志不在公司，所以很感谢他替我完成爸爸的心愿。”
李威点点头：“除了李朵这件事，陆总确实是个没什么缺点的人。”
也许是看到我脸色变得难看，李威马上改口。
“抱歉，我不是故意提的。”
我摸着小腹：“没事，你说得对，陆宇宏已经是外人了。”
李威还是不放心业务。
呆了九天以后就坐不住回去了。
他离开以后，我马上预约了医院，并且请杜岚来法国接我。
“真的决定了吗？”
医院门口杜岚拉着我的手。
“大家相处了这么久，其实都挺舍不得的。”
我拍拍她的手。
“舍不得是正常的，但总是要走这一步的。”
10
李威听到我回国的消息，高兴地要请客。
难得铁公鸡拔毛，我自然是要奉陪的。
“来，特地托人从意大利买来的葡萄酒，快尝尝！”
“不好意思，我刚去过医院，最近喝不了酒。”
我笑着把酒杯推走。
“再说了，我爸不是说晚上有事情交代你吗？”
杜岚连连给他使眼色，李威却像是没有看到一样。
“你再拒绝我，我可要伤心了。”
突然门口的门被大力拉开。
酒杯被黑影夺过去，摔在地上。
陆宇宏浑身酒气，语气却平稳。
“她说了她不能喝酒。”
李威的脸涨得通红，“砰”一整瓶红酒都摔在地上。
他揪着陆宇宏的领口。
“你呢！现在又是以什么身份管她的事！”
“我前段时间清查所有人经手的账目，你为什么让人停了！你心虚对不对！全公司只有你的账目对不上！”
这时杜岚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公司着火了！”
两个男人依然僵持着。
“是你做的！”陆宇宏额头青筋暴起。
“放开我！公司现在不是你的，你当然不着急！我怀疑就是你放的！烧毁了账本，你正好诬蔑我！”
陆宇宏突然松开手，李威骤然吃力一屁股坐在地上。
“现在证据齐了。”陆宇宏淡然的看着他，掏出一张手帕仔细擦手。
11
从小黑马事件开始。
我和陆宇宏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单靠李朵策划不出这样毒辣的计划。
只是根本摸不清幕后黑手到底想要什么。
现在一切都清楚了。
李威指使李朵利用女儿和4S店离间我和陆宇宏的感情。
然后趁虚而入，挤掉陆宇宏，得到公司。
这样他挪用公款的事就再也不会被查出来。
更有甚者他还想替代陆宇宏成为白家的姑爷，顺利继承我家的产业。
也许在他眼里，我从来都没有成长过，还是那个懦弱自卑的女孩儿。
于是今天的鸿门宴他用一杯酒对我进行可笑的服从性测试。
试探我的态度。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你的把戏？虽然我不喜欢待在公司，却也不是傻子。”
“你永远都看不见我，就算我再怎么努力，你永远都看不见我，就算嫁给一个穷小子都不看看我！”李威疯了，陆宇宏赶紧挡在我身前护住我。
“你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把我放在与你平等的位置上看待，李威。”
“因为你可笑的大男子主义，所以从来没想过公司每一项决定的实际决策人其实是我。”
“老汪手脚不干净，是我亲自在辞退他的文件上签的字。”
“如果你没那么自大，谨慎一点，早就该发现的。”
很快，李威买通放火的人被抓到，他心心念念要毁掉的账目早就被陆宇宏偷偷转移到别处。
所有的一切都会成为法庭上最有力的证据。
12
再见到李朵的时候是在看守所里，我们隔着玻璃。
“我赢了，你输了！你斗不过我！”
她状态癫狂，我面若冰霜。
“没有人比我更爱陆宇宏，没有人能嫁给他！只有我！他还在等我！”
“你知道为什么陆宇宏和你分手吗？”
“因为你的偏执让他觉得喘不上，你从来都不允许他跟别的女生说一句话，只让他每天陪你上课，陪你一日三餐，稍有不顺，便动辄哭闹上吊自杀，你用家境不好、自小缺爱伪装自己，获取他一次又一次的怜爱，可是却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心里压力。”
“他借着考博才能顺利跟你分手。”
“难道你不觉得你过分自私吗？”
李朵被戳中心事，更加疯狂地拍打着玻璃。
“那也是你输了，你输给了我！”
“等我出去，我才是陆太太！你什么都不是！”
我不想和她多说，拿包走人。
下了看守所的台阶，我不小心踉跄了一下。
一双大手稳稳地扶住了我。
我抬头看向陆宇宏。
我们是在离婚的第三个月复婚的。
民政局门口我拉着他的手。
“哎！要不要进去拍张照。”
说出我们第一次领结婚证的时候我说的话。
他眼圈一红，拉住我的手：“好。”
“这回不许再背着我签奇奇怪怪的协议了！”
13
后来我又去了法国养胎，依然是那个开满了鸾尾百合的院子。
“你自己一个人，真的没事吗？”
他在那个院子里呆了三天，公司里就有必须要他亲自处理的业务。
我穿着宽松碎花裙拿着笤帚赶他。
“我要是地主婆，你就是一个长工，还不赶紧去赚钱！”
“好好好，地主婆，长工去赚钱。”
“等我回来，老婆。”
陆宇宏附身在我额头落下一吻。
窗外鸾尾百合开的热闹，我们的爱情终究没有被生活打败。
这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