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当第一束晨光照进侯府的时候,孟昀勤勉地站在桌案前挥斥方遒,嘴里还振振有词地念着古籍之上的内容。
孟剑锋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好哇!
暗中观察的孟剑锋,双手附在身后,望着房内一脸认真的爱子,笑容颇为满意。
看来,闭门思过还是有点儿作用的!
这孩子本性沉稳思学,相信只要稍加引导,很快便能走上正途。
孟剑锋一扫连日来的沉怒,转身的同时对东苑的下人摆了摆手,“今日开始,世子的禁足就给他解了。”
孟剑锋说完,心情不错地直接转身离开东苑。
可这个满意的老父亲完全不知道——
他以为正在勤奋苦读的儿子,此刻看的正是大凛的婚姻法!
昨晚一宿没睡的孟昀,琢磨了好久,终于做出了了个艰难的决定。
重活一世,他要先发制人!
他一定不能再让叶安安强占了先机,他要先提出解除婚约!
于是,要强的孟昀顶着一双熊猫眼,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招呼起了院里的小厮,“去——把大凛、不,包括前朝的律例还有杂记异录都给我找出来。”
孟昀做好了头悬梁锥刺股的打算,准备认真研读,好好钻研这个时代的婚姻法,以期找到如何合理合法地解除婚约的法子。
可没有想到,转眼的功夫,下人找来的文册直接摆满了他一整个书桌。
哈?!
这么多!
这得看到猴年马月去?
孟昀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但很快又坚定地给自己加油打气:今天说什么也要在这浩如烟韩的书册里找到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如此想着,孟昀迅速沉入学习。
这认真的劲儿头,完全不输当年他高考。
孟昀一边目不暇接地看着,一边默默在心里跟叶安安怄气。
你不是想要离我远远的嘛?
行哇!
夫妻一场!我这就来成全你!
孟昀想着,迫不及待地从手边抓起了一本前朝古册——
“婚约解除后,女子三年内不可再行婚配?”
孟昀才刚看了第一行,就忍不住狠狠唾了一声,“闹呢!婚姻都解除了还给谁守身如玉呢!”
“女人最黄金宝贵的三年拿去当单身狗?见过裹小脚的,没见过裹小脑的!这究竟是哪个人才想出来的东西?”
他连往后读的欲望都没有,直接把手里的书扔到一边,“这法典制定的水平不行,难怪亡国呢!”
这么想着,他当即又从现今的民间志里抽出了一本,想看看里头关于婚嫁的说法——
“凡事无故取消婚配,则此女定不可为……”
“呸呸呸!”
“我取消婚约只是因为我俩不合适,凭什么直接把对方整个人都给投了否定票!”
胡说八道的东西!难怪这玩意儿登不上大雅之堂!
孟昀气得又将手里一叠扫到一边,忍不住嘟囔道,“无稽之谈!无稽之谈!”
孟昀迫不及待地直接捧出了大凛律法,就像是捧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摆在自己身前,“让我们看看,真正的文人雅士做出来的婚姻注解吧!”
孟昀这么想着,急匆匆地把头埋到了书页里——
嚯!
这上来第一行字就直接阐述起了女子的七出之罪!
这一眼,看得差点儿直接把孟昀的肺都给气炸!
这不就是几千年前的高级PUA!
朝廷养着这群道貌岸然的人修制法典,合着就是为了给女人添堵的?!
这完全就没有把男人和女人放在同等地位上嘛!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左拥右抱没问题;但女人要是胆敢有任何的不忠,就可直接判刑休弃。
男人可以东奔西跑、整夜不着家;胆女人要是胆敢无故闹什么失踪,则直接可视为不贞,直接休弃。
男人有权不赡养、厚待女方家眷;但女人要是胆敢有一天不给婆婆面子,则可视为不德,直接休弃。
……
孟昀一路往下面看,看到最后一张脸已经气得通红。
诸如此类的条文还有太多,总而言之:对男子百利而无一害,对女人而言——
则是完全束缚了自由,剥夺了人权。
他一路往后面翻,在看到成为“下堂妻”的下场后,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嘶——
一辈子都要背负着不贞、不洁、不德、不忠的污名,别说是她的余生,就连她整个家族都要受此牵连而蒙羞。
好惨!
也好气!
“这是谁编写的破书啊!”
“好歹也是从娘胎肚子里出来的,也不知道为广大女性同胞谋谋福利!”
分明作为男方,孟昀可谓是占尽了便宜,可他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他虽然气叶安安对自己形同陌路,但无论如何,那都是自己的前妻。
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
更何况,他还爱——-过。
孟昀嘴硬地想着,在心里偷偷加了一个“过”字。
他觉得,贸然跟叶安安解除婚约这一套在这个时代恐怕行不通,毕竟他可不想离开自己的叶安安,一辈子都背上那样的污名。
“我至少是受过二十一世纪高等教育熏陶的知识分子,可不能被这些古代的糟粕所荼毒!”
“解除婚约是没错,但是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另辟蹊径!”
如此想着,孟昀大手一挥,直接招呼上外面的小厮,“去去去!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拿去我的院子里垫桌脚!”
于是,小厮七手八脚地搬东西离开。
而看了好一会儿,最终看了个寂寞的孟昀,只得烦躁地在宣纸上画起了王八。
孟剑锋是听到东苑里传来的动静才去而复返的,结果一进门就看到那些奴仆们手里攥着一本本古册往桌椅下面垫,错愕之下,一番询问后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孟剑锋整个人顿时气得七窍生烟,血压飙升。
我以为你是好不容易走回了正道,没想到你大清早爬起来,整得是这么个花花肠子!
孟剑锋气到不愿意再看孟昀一眼,甩起袖子就转身离开。
所以这事儿真是——
好大一个误会。
但好在,最后孟昀因祸得福,从孟剑锋手里拿到了有一个解禁。
想到这里,孟昀不禁长吐了一口气,感叹家人真是给力。
家人?!
这两个字冒出来,瞬时激的孟昀眼前一亮!
他这个时代不还有家人嘛?
自己想不通的事情,咱还能找外援呀!
就比如说——
府上唯一跟自己关系还算不错的便宜老妹,他们可是一起逛过青楼的交情。
四舍五入,那就是穿过一条裤子的兄弟!
孟昀想到这里,不禁跃跃欲试,一刻也等不及地招呼起身边的小厮,“快快快!前面带路——”
“咱们去小姐的院子。”
孟笙瑶的院子紧挨着孟昀,一路走过去顶了天就是半盏茶的功夫。
只不过——
“还在睡?!”
孟昀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回禀的侍女,“这都日上三竿了!”
他长这么大,头次见到比自己还能睡的大爷!
孟昀“哎呀”一声,连忙摆了摆手,“多睡不利于身体发育!”
“她还小,得多晒晒太阳长高高!”
“去去去,快去把她给本少爷薅起来!”
孟昀说着,还比了比手边的早茶,“我这一盏茶喝完要是还没看到人,可就让爹过来叫了。”
嗐!
孟昀恬不知耻地觉得,自己这招狗仗人势、狐假虎威用得不错。
毕竟,孟笙瑶最怵孟剑锋。
***
果不其然,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孟笙瑶就摇摇晃晃、步履虚浮地顶着一张黑眼圈快掉到下巴的脸走了出来。
“哈——”
她哈欠连天,一脸哀怨地在孟昀的身边坐下,“哥,你这简直太不讲道义了!”
孟昀很是诧异地看着孟笙瑶这幅“尊容”,不由打趣道,“哦?你昨晚当贼去了?”
“你还好意思说!”
孟笙瑶一张脸顿时垮得像要上坟似的,抓紧机会指控道,“要不是你昨晚自己跑了,把我一个人留在红袖阁,叶锦元那个狗男人怎么可能有机会那么整我?”
被整了?!
孟昀吓了一跳,“你被他占便宜了?!”
“什么占便宜啊?”孟笙瑶直接朝孟昀不客气地翻了一个白眼,“是玩狼人杀!”
“他硬是拉着我陪他玩了整整一宿的狼人杀,还每次都被他骗得团团转!”
咦!
玩一晚狼人杀那是件好事儿呐!
这怎么能叫整?
孟昀摆了摆手,松了一口气,然后拍着胸脯打着包票,“下次你组局,看哥给你讨回公道,好好教他叶锦元怎么做人!”
孟笙瑶内心抗拒满分:……我并不是很想再玩了。
***
孟昀的问题一句两句话说不完,于是便干脆让孟笙瑶院里的小厮准备起了一桌早膳,准备展开谈谈。
“你觉得这婚怎么解除最合适?”
孟昀将自己自学了一上午的律法所得,以及自己的重重顾虑一一道来,然后像孟笙瑶问出了自己最大的困扰。
“这婚,已经到了非解除不可的地步?”听到哥哥滔滔不绝的一大串话语,孟笙瑶有点儿不能接受。
毕竟,她对嫂嫂叶安安的第一映象非常好。
“哥,要我说,叶家大小姐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温和性子,模样端正,性情又好,到底e哪点儿配不上你的?”
诶!
这不是配得上配不上的问题。
但孟昀又不好跟孟笙瑶说得太多,于是只能笼统地说出一句万能拒绝公式,“她很好,只是我们不太合适。”
哈?!
哪里不合适?
孟昀看着孟笙瑶一脸的好奇与求知,难得地多了几分倾诉的欲望。
“你看呐。”
孟昀开始掰起了手指,一一数起了两人之间种种不适配,“比如说,她喜欢静,我喜欢动,两个人相处在一起很不融洽。”
“再比如说,我觉得做人就是要及时享乐,小富即安。但是她却觉得生命不止,奋斗不息。这三观都不搭,以后特容易拌嘴吵架。”
“还有啊……”
孟昀不由将过去两人之间存在的种种问题细细剖开来说,讲着讲着心里就开始不大爽利了起来。
孟笙瑶拖着下巴,听着孟昀的喋喋不休,眼里精光大盛,“那多好呀!”
“就是互补的两个人在一起,才容易走到老呀!”
孟昀:……
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家世!家世也不合适!”
家世?孟笙瑶更加不解了,虽然说叶府的门楣比侯府低了点儿,但是——
没有但是了。
孟笙瑶突然精神一凛,顿时也觉得这桩婚事不太合适。
她差点儿忘了!
叶锦元那个妖孽也是叶府的人!要是侯府真跟叶府结成了亲家,那自己以后不还得天天跟他接触?!
不行不行!光是想想,就让孟笙瑶的鸡皮疙瘩掉一身。
这桩婚事,绝对不能成!
想到这里,孟笙瑶顿时在饭桌上一锤定音,“我同意!这婚约,必须要把它解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