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走出门的那一刻我无比的轻松。
我的噩梦终于要结束了,我要迎来我全新的生活。
可有时候现实就是那么可笑。
在那个人生路口的转角处。
我看到一个盗窃团伙,鬼鬼祟祟地往林漪的别墅摸去。
我是讨厌林漪,但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被伤害而无动于衷。
不然,母亲也不会原谅我的。
我冲出去阻拦。
却被堵在了深夜的巷口。
刀一下一下从我身体里穿进又拔出。
我倒在了血泊里。
我蜷缩在地,血不断从捂住的喉咙涌出来,我想呼救,出口却只有咯咯的嘶哑。
他们惊慌失措地抢了我东西跑掉了。
我颤抖地挣扎,看着别墅的方向。
只要林漪能够踏出门来,只要她对我说的离婚有一点的反应。
我就能获救。
我死死地盯着那扇门。
目眦尽裂。
夜晚寂静无声。
门没有开。
14
我死之后一个月。
林漪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拿起手机,正播了一个号码,刚要吩咐些什么,却被陆承拦住了。
“小漪,他都和你说离婚了。”
“你猜,好好的,他为什么会和你突然提离婚?”
陆承好声好气地说:
“小漪,我知道你着急,但是事情不是凭空发生的。”
“顾衡以前就喜欢和外面不三不四的女人乱来,你要是去了,不是正落入了他的圈套?”
林漪的动作停在原地,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见状,陆承连忙又握住她的手,说道:“小漪,你念旧情,所以不愿意和顾衡这么不清不楚地断干净。”
“但现在事情已经很明显了,顾衡的身份证都在你家,你直接去办离婚吧。上次我和你说结婚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林漪把要打电话的手放下,皱了皱眉头,说道:“再说吧,公司还有很多事要忙。”
说完这句话,她又不经意地补充道:“你想太多了,我没想让人去找顾衡。”
陆承脸上的假笑僵住了,过了一会才又笑着说:“也是,正好今天七点有个商业晚宴,到时候你可要盛装出席。”
林漪点点头,把我再次抛在了脑后。
是啊,她怎么会想到去找我呢。
唯一愿意找我的人已经死了。
我好想到母亲的墓前看看。
我好想能够再见到母亲。
15
我没想到首饰店的老板会找上门来。
要不是他找上了门,我都快忘了三个月前,我还找他订了戒指。
林漪打开了门,看到门口站着的那位气质谦卑的中年人。
“您是林女士吧?”
“我是,你找我有什么事?”
老板搓了搓手,说道:
“是这样的,您的先生在三个月前在小店订购了一枚戒指,作为结婚周年纪念日的礼物。”
“他已经交了全款,但距离完工已经一个多月了,他一直没有来取,请问,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吗?”
我看到林漪脸上的表情。
那是一种介于惊疑和奇怪之间的情绪,混杂在她的脸上,一时竟然显得很慌乱。
她有些不自然地偏了偏头,耳朵上金色的圆形耳环微微晃动。
“是顾衡叫你来的?”她说:“他躲到哪里去了?”
老板显然也摸不透这个事态发展,干笑了两声:“林女士,您说什么呢......”
“如果顾先生实在有事,那这枚戒指就先请您收下吧。哦对了,这里还有顾先生当时留的一封信,也一并交给您。”
林漪愣在原地,木然地接过东西。
一个精美的天鹅绒戒指盒。
一枚做工精致的戒指。
还有一封小小的,字迹端正的小信。
她没有拆开来看,而是反复问老板:
“他没有去拿?你是说,顾衡没有去拿吗?”
首饰店老板被她问得有些尴尬,点点头,说:“是的,林小姐,不过,顾先生最近没和你提起过吗?”
“最近......最近......”林漪呢喃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什么,攥着戒指和信就冲出了家门。
她在房子边有些不知所措地走了两圈,才想到了什么。
林漪冲出门直奔警察局。
她跑得很快,迎面而来的风中,手指攥得通红。
而无论她如何地念。
我的灵魂,也再不会落地,只会永远存在于这样的风中了。
16
林漪从来没有想过。
顾衡有一天会不回家。
从来都是她的丈夫在家里等她。
无论加班到什么时候,那一盏灯总是亮着。
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要出去找顾衡。
还是到警察局这种地方。
她在大堂等了一会,才有警察出来接待她。
“失踪人口是吧,最近失踪人口很多啊。小姐,你先不要着急,是孩子丢了吗?”
林漪沉默了一会,才说:“是我的丈夫,他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回家了。”
登记的警察有点惊讶地挑了一下眉毛:
“一个月啊,那是有点久了,怎么现在才来报案。”
林漪的手在桌下小小地绞了绞,解释道:“是这样的,警察同志,我丈夫他有时候出差,所以我一下子没注意。”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个警察说:“老夫老妻,有这点默契也正常,你丈夫——”
他迟疑了一下,才说:“你有他的下落吗?比如说,有什么线索吗?他在外有什么很好的异性朋友吗?”
林漪一下子话也不说了。
很久,她才像是找回了声音:“不,我不知道。其实,我没看见过。”
警察好像有些了然了,眼神里也有了点可怜:“好的,林小姐,您先别慌,您最后一次见到您丈夫是在什么时候呢?”
我看着林漪像是做错了事一样,在椅子上垂着头,衣衫散乱,妆也花了,不由想笑。
这副样子,怪不得警察觉得她是受害者。
即便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想把锅推给我吗?
不过可惜我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被苛责的。
唯一令我意外的是,她居然回答说不知道我有没有出轨,而不是随便造我的谣,这倒是第一次。
林漪回忆了一下,才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在一个月前,就在我家。”
说完这句话,她又肯定似的重复:“在我家,他要和我离婚,就冲出了门。”
这一下,旁边围观的人望向她的眼神更是怜悯。
一个被老公丢弃的可怜的女人,一个月之后才鼓起勇气到警局报案,只是为了挽回婚姻。
一个女警更是为她披上了衣服,轻声安慰她。
而我看着警察打开了监控,只在旁边默默地冷笑。
林漪抬起头,焦急地寻找着。
监控里我走出了家门,拦下了那群试图偷手机的混混。
白天,黑夜。
我的身影再次出现,和同一群人在房子的门口对峙。
我说:“这是我家,你们别想进去偷东西。”
然后被人拿刀堵在了巷口。
我跟着他们又一次经历了我死去的那一幕。
我捂着带血的喉咙,最后的眼神望向家的方向。
在另一个居高临下的视角,却只剩漠然。
他们不知道,最后,我没有闭上眼睛。
众人神色各异,林漪呆立在原地,已经丧失了做出表情的能力。
她有些茫然,她几乎有些疑惑了。
那个在视频中死掉的人,是顾衡吗?
这个想法在她脑海中一遍一遍地回荡,像是一簇小溪流,汇聚起来,越涌越快,最后化作冲天的洪灾。
她心里的堤坝被冲垮了。
周围的,世上的一切声音全部消失了,她的耳边只剩下雨声。
不,不是初见时的雨,是崩塌的山洪。
顾衡,死了?
林漪试图抢过女警手里的按钮,她不信最后是这个结果,她要再验证一次。
却被几个警察手忙脚乱地按住了,她只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
有人在她耳边说,是那个温柔的女警。
“小姐,请你冷静。你的丈夫已经去世了,他是一位英雄,也是一位称职的丈夫,他会希望你好好的。”
“小姐,请你振作起来,好吗,好吗?”
这一声震耳欲聋。
林漪像是突然被唤起了神智。
是啊,顾衡死了。
她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失态至极。
仿佛刚出生的婴儿。
哭得喘不过气。
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哭些什么。
17
林漪还是坚持和警察到了那条巷子。
我的尸体还停在最里面,没有被人发现。
经过一个多月,上面很多部分已经有了腐烂的迹象。
林漪不顾警察的阻止,也踏进了现场。
她蹲下来,用手指抚摸那个面目全非的死人的脸,有些强打精神想要露出一个笑,但最后却只在脸上扯出一个丑陋的怪痕。
这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
太快太快,等她意识到顾衡爱她,顾衡却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等她意识到她似乎也爱着顾衡时,这个男人已经死了。
她来不及反应,光怪陆离的一切在她眼前闪烁着,她仿佛也死而复生了一会,只有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流。
她把额头抵在了我张开的手掌上,轻声说:“好了,顾衡,我们回家。”
而我在旁边看着她。
只觉得警察局里那一幕又重现了,只不过这一次林漪从那栋房子里走到了我的身边。
她虚虚怀抱着我,把头倚靠在我的肩膀上,没有顾及我身上的污秽。
然而,对我来说,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与她的距离,和那天遥望时一样远。
唯一的区别是。
这一次,我真正自由了。
18
法医解剖了我的尸体,报告也递到了林漪的手里。
报告上说,我身上不但有一个月前的新伤,更有很多旧的疤痕。
有些成了疤的,甚至在一年前。
而即便是在一年前,也能看出,当时伤得十分严重。
林漪不得不信,她开始调查过去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
这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毕竟当时做下这些事的人都默认林漪是知情的。
一个保镖摸着脑壳说:“啊,大小姐,原来你不知道啊。”
“我还以为你和陆总是商量好的呢。”
林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陆承殴打我,想要逼迫我结婚的事,她虽然不是主谋,却是最大的帮凶。
不,连帮凶都不能算,她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这一切暴力和羞辱的源头。
她盯着那枚戒指,喝得醉意熏熏,把信举在手里一遍遍观摩,就是没有打开。
她害怕看到那封信,害怕看到顾衡的真心。
这时,家里新雇的保姆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叫她。
这是我失踪之后家里雇来的佣人。
“林小姐,要喝粥吗?你喝醉了,我看冰箱里还有一点。”
“你说......什么粥?”
“冰箱里挑拣好的小米粥啊,是上个保姆留下来的吧,都做得很好呢。”
林漪这才意识到缺少了什么。
少了醒酒汤,小米粥,少了熨烫好的衬衫和长裙,少了加班之后的温柔按摩的双手,少了顾衡。
根本没有上一个佣人,那些事,一直都是顾衡在做的。
林漪突然想到她和顾衡刚刚结婚的时候。
那时她和顾衡的关系还没有这么差,还很年轻隽秀的顾衡从厨房探出头,笑脸盈盈地喊她快去吃饭,仿佛他们是一对世上最平凡的夫妻。
而那时她在想什么呢。
她觉得顾衡真是小家子做派,更是比不上陆承一分一毫。
林漪打开了那封信,信的内容很短,只一眼就看到了头。
信上写道:
“新婚快乐,新的一年,请摒弃前嫌,与我一起奔向新的生活吧。”
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信纸上。
伤心的,湿冷的。
快要长出霾。
那种幸福,那碗小米粥。
她终究是错过了。
她竟然,终究是错过了。
19
陆承上门时林漪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睁开眼睛时陆承正要给她披衣服。
她才想起来,陆承知道她家的密码。
林漪打开了灯,灯光有些刺眼。
“陆承,”她深吸了一口气,说:“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了什么,小漪?顾衡的事吗,我就说他是一定和别的女人出去乱搞了。”
林漪甩了他一巴掌,冷冷地说:“是你打他,让他和我离婚的事。”
陆承还想狡辩,林漪拿起手机拨通了安保的号码,一群保镖冲了进来,把陆承拖了出去。
被扔出门的时候他还在一声一声叫喊着小漪。
“小漪,你不想见我了吗?我们不是要结婚的?小时候我们都说好了的。”
林漪却没体会到什么报复的快感,只是冷冷道: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在法庭上。”
不到一个星期,陆承就被林漪查出了财务上的漏洞,送进了监狱。
那几个保镖也在一个夜晚被打得鲜血淋漓,不治身亡。
至于那个盗窃集团,更是被打包送去了缅甸,再也没有回来过。
林漪自以为为我报复了一切,她辞退了家里的保姆,经常一个人坐在家里发呆。
睫毛静止着,仿佛一只不会扇动翅膀的蝴蝶。
我看着她,没有任何的触动。
我看着我弯曲的手指。
光从穹顶照下来。
突然有了预兆,我要离开了。
20
这个瞬间,林漪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她缓缓地抬起头。
眼睛在光影中轻轻地闪动。
仿佛看到了什么。
她的嘴唇先是嗫嚅了一下,继而有些不顾形象地大喊:“顾衡,顾衡,是你吗?”
林漪伸出手,试图抓住我。
“我看到你了。”
“你是不是也舍不得我,我知道你会来看我的。”
我往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林漪高举的手瑟缩了一下,低声地哽咽:“对不起,顾衡。我后悔了,从前我不该这么对你。”
出乎她意料的,我竟然点了点头。
看到她这样狼狈的样子,脸上甚至依稀有了些宽恕的笑模样。
然而,我说。
“是啊。我也后悔了。”
“林漪,我根本不该和你结婚。”
我感到我的身体正在渐渐变得透明,我知道,我要真正地摆脱这个女人了。
我望着天窗外面,我的母亲在那个地方。
她在等待着我,她是真正等待着我的人。
我张开双手,像是风一样消散了。
21
番外
我没有想到再次遇到林漪,也没想过遇到她时,她是这样的失魂落魄。
那是二十多年后的事了。
我已经转世投胎,和隔壁青梅竹马的女孩结了婚。
我们过得很幸福。
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被爱。
那天,我牵着她的手去逛街。
没想到竟看到了林漪的身影。
她老了。
本来漂亮紧俏的脸颊上也有了皱纹,神情落寞,正在卖气球。
我正诧异她怎么潦倒成这样了。
老婆却挽住我的手臂,和我撒娇说,要买气球。
我想了想,也没什么好回避的。
林漪却像是认出了我。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像是十几年前的那次。
“顾衡,是你吗?是你吗?”
“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已经在赎罪了。”
我抖开她的手,开玩笑一样地说道:“大妈你认错人了。”
“我不姓顾。”
“而且我已经有女友了。”
我拿过一个气球,付了钱,把她丢在了身后。
老婆好奇地问:“哇,你认识她啊!你明明就叫顾衡啊。”
我风轻云淡地说:“不认识,可能是上辈子发生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