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出征归来，骗我喝下了一碗忘川水。
忘川水忘情，第二日我就忘了。
我记得所有人，唯独忘记了他。
看着他无所顾忌地跟他带回来的女子抱在一起。
我笑了，笑他不知那碗忘川水其实是我给他的。
1、
裴世安来我院里那日，我正躺在床上养病。
他携着一身风雪进来，让这烧了炭火的屋子也寒了几分。
他说：“昕桐，我来看你了。”
眼神温柔缱绻，语气坚定无比。
而他带进来的寒气却侵入我的肺腑，让我猛地咳嗽不止。
裴世安见状立马坐到我身边，轻拍我后背，问道：“怎会病得如此重？”
他的触碰让我更加全身恶寒，于是我一边掩面咳嗽，一边扭动身体躲开他的手。
终于止住咳嗽，却发现他还坐在那里，正目光沉沉地看着我。
我没有心思招待他，开口赶客：“你怎么还不走？”
他愣了一下，尴尬地解释：“听说你不肯喝药，这怎么行呢！”
“你看，我把药给你带过来了。”
说着从侍从手里接过药碗，送到我唇边，说：“喝吧！”
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夫君，我一口饮尽碗里的汤药，背身睡下，不再理他。
他在我床边坐了许久，才一言不发地离开。
等他走后，我睁开了眼，看着床顶叹息。
这深情又是做给谁看？
要不是外面随处可以听到那些他和慕容雪在军中的爱情纠葛，我差点就信了。
信他还是那个青梅竹马，永不负我的裴哥哥。
我和裴世安，六岁相识，十四岁相恋，十六岁成亲。
我是太傅之女，他是永靖侯世子，既是门当户对，亦是两心相许。
两年前他受封大将军，前往边塞抵抗突厥。
出发前白马银枪的少年将军将我搂进怀里，温柔而郑重地在我耳边说：“昕桐，等我回来！”
我亦满心悸动地回他一个“好”字。
至此我信守诺言，把自己困在高墙大院的后宅中，无怨无悔，一等就是两年。
2、
终是等来了他，等来他大败突厥，等来他高调凯旋，也等来他带回一个姑娘。
那姑娘就是慕容雪。
人人都说慕容雪巾帼不让须眉，以女儿之身投身军营。
不仅容颜如雪，更是才智过人。
当初两军最后交战久久僵持不下，慕容雪以自身为饵献上美人计。
可没想到，无论怎么劝说，身为大将军的裴世安就是不同意。
于是她就孤身一人前往敌方军营，没想过了几日就听闻突厥可汗身亡的消息。
统帅一死，人心惶惶，裴世安这才能率兵一举歼灭。
更又听说胜利那日，两人在突厥大营中久久凝望，终是情不自禁地抱在一起。
世间女子皆柔弱，但慕容雪却是这样一个有勇有谋的巾帼英雄，很难不让人为之倾倒。
所以裴世安不可免俗的心动了。
从此英雄美人的故事成为街头巷尾，妓馆茶楼最受欢迎的谈资。
每每有人说起，都无不艳羡。
可这于我这个原配妻子来说，就是一把锋利的刀，刀刀都在插在我心上，疼痛不已，血流不止。
然……无人在乎……
我曾久久的回不过神，颤抖着双手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张纸，放在心口。
这纸上只有两行字，是他临走时握着我的手亲自写下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我流着泪，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忆和他过往的点点滴滴，都是他的情真意切。
我想，我不该疑他。
我应该信他，应该相信我的裴哥哥。
直到他归来那日，他从马上抱下那个披着红披风的女子，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宠溺地对她一笑。
我就知道，我终是成为了一个笑话。
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3、
我在床上躺了几日，屋外的雪停了，我的病也好了。
我裹上最爱的狐裘披风，站在檐下看雪，触目所及是一片银装素裹，却又有红梅点点独自绽放。
丫头宝珠说府中的梅林必然比这里的还好看。
我带着宝珠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有人比我们先到了。
裴世安和慕容雪此时正相拥在梅树下。枝上红梅如火，树下真情相付，要不是宝珠不合时宜地咳嗽出声，他们可能还要忘情拥吻。
此情此景，若我不是三个人的故事中多余的一个，我也会为此感动。
可是他们是踩着我的心在这里谈情说爱，我只会觉得恶心。
见来人是我，裴世安有点尴尬。
但转瞬又探究地看向我，见我眸中清明，试探地唤道：“沈昕桐？”
我眼中适时的露出迷惘，疑惑地开口：“你们是谁？”
裴世安和慕容雪表情虽惊讶，眼中却是一片了然和轻松之色。
见我正在看他，又立马焦急地说：“昕桐，你怎么了？我是你的夫君啊。”
我又不解：“你是我的夫君，那她是谁？”
慕容雪轻笑一声，抢先回答：“姐姐莫不是失忆了吧，我是慕容雪，是世子新娶的平妻。”
我嗤笑一声，语气坚定地说：“不可能，我的夫君不会这样。他是最重承诺的君子，他说此生只娶我一人，就不会再娶他人。”
裴世安似是被我气到了，冲我嚷道：“你说什么浑话！我看你是病傻了。”
我不甘示弱：“你说是就是，你有什么证据？”
“这满府的人都可以为我作证，你还要什么证据？”
我看向宝珠，只见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仍不相信，红着眼睛满眼倔强地看着裴世安。
最后他败下阵来，拉着慕容雪走了，只留下一句：“我看你是疯癫了，从今天开始就好好在自己的院子里待着吧。”
看着两人在雪地中远去的背影，我在心中嗤笑，看吧，我就知道他们会上当。
那晚的那碗药，我知道是用忘川水熬制的。
忘川水忘情，裴世安想让我忘了对他的感情，让他和慕容雪心安理得地在一起，那我就如他所愿。
可他不清楚他费尽心思得来的忘川水其实是我给他的。
而且还是假的。
4、
我在院中禁足了五天，裴世安的母亲来找我了。
我失忆不认得裴世安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她自是坐不住了。
婆母是个很好的人，小的时候每次见她都温温柔柔的。
嫁给裴世安后，她也从没有一天摆过婆母的架子，不仅免了我晨昏定省，还时常给我送吃送喝的。
这样好的婆母，我定是要尊重的。
所以当她说让我去找裴世安重新开始的时候，我同意了。
临走的时候她往我手上套了个白玉镯子，我知道这个镯子是裴世安的祖母传给她的。
现在给了我，就是对我的认可，我心下微动。
她还说：“忘了也好，忘了还能重新来过。”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中有化不开的悲伤，我看不懂她的这种悲伤从何而来，等我想再探究的时候，她已经转身走了。
这天晚上我带着一坛秋露白去书房找裴世安。
他正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认真专注的模样，还是跟以前一样。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神情。
记得刚成亲时，他有时也会在书房忙到深夜。
每每这时他总要拉上我替他磨墨，我知道这是他怕我初入侯府不习惯，便想办法陪着我。
我心中感动，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仍旧忍不住捉弄他。
故意把墨汁粘在手上，然后调戏地去摸他的脸。
看到他变成花猫的样子，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而他却乘机抱住我，亲我，亲得我更加喘不过气来。
哎，这如花的时光啊，他终究是要给另一个女人了。
5、
“昕桐？”裴世安的声音唤回我的思绪，发现他正眉眼含笑地看着我。
我举起酒晃了晃，问道：“要不要喝一杯？”
他似是愣了会，探究地看了我几眼，又转头看了看窗外，说：“外面月色正好，适合饮一杯。”
我们随性地坐在屋外的回廊上，几杯酒下肚，脑袋皆是昏昏。
我拿起酒坛跟旁边的人碰了一下，自嘲地说道：“对不起，我是真的想不起来，要不你给我讲讲我们以前的事吧。”
他转头看我，安慰道：“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不必为难自己。”
又回头看向月亮，说：“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又是重新开始，不知道这母子俩为何都是这样的想法。
“以前的事情你就不用想起了，我会让你重新爱上我的。”
“嗯？”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却眼神坚定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你定会爱上我。”
“那慕容雪呢？”
“她不一样。”
我还想再问，却见慕容雪气势汹汹地跑过来，二话不说，直接拿起酒坛就要往我身上砸。
我本能地闭上眼睛，身体一侧，只怕在劫难逃。
“住手，你这是干什么？”裴世安焦急的声音响起。
“砰！”酒坛落地的声音。
想象中的痛没有传来，我睁开眼，只见裴世安挡在我身前，抓住了慕容雪的双手。
慕容雪猛地挣开裴世安的禁锢，双眼通红地瞪着他，大声叫喊：“我想干什么？我倒是想问问你，你们在干什么？”
“是不是她在勾引你！”
我本就起伏不定的胸腔，因为这句话愤怒不已，毫不犹豫地扇了她一个巴掌，冷声说道：“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下贱！”
说完看也不看僵在当场的两人，转身离开。
“你不要忘记了她是你的……”
“住口！”
身后传来的声音，久久地回响在我的脑海，加上白天婆母的反应，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