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潘玉兰心中愤怒渐渐平静下来。
放在二月时,南城一小的工作对她来说,自然是难得的进步机会。
即便没正式编制,没法转城里户口,好歹有个盼头,比窝在乡下成功率大得多。
可,当初的她哪里想得到,这短短半年会发生这么多事!
先是莫名其妙得了只“金鼻子”,摆摊攒下一笔积蓄,给母亲治好陈年顽疾。
而后,玉莲姐送的花突然成了名花,给自家换来上万积蓄,连母亲也顺利吃上了商品粮!
南江路的店铺不日就能开张,就算不能日进斗金,收支平衡总归没难度。
有米下锅,这份教师工作没了,似乎也不可惜?
回到家,潘玉兰就心平气和提了这事。
潘母一听,却急了。
“这是怎么说的?你是正经通过考试进去的,还办过手续了,凭什么突然说不要你?有这么耍人的吗?”
潘玉兰扶着母亲坐下来,给她倒了碗水。
“妈,您别着急上火。这事我都考虑过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能不能去一小上班都没关系。我还担心店里生意忙,您和莲姐俩人忙不过来呢。”
“那不还有建华吗?老师可是铁饭碗,不比开店强?”
潘母算是头一批得了个体户好处的人,知道这年头有钱最重要,可心里还是根深蒂固地觉得,铁饭碗最稳妥。
故而,她即便心知肚明,除非又出什么大事,那一万八玉莲多半是不会要的,相当于自家还有两万出头“巨款”,却也从没嫌弃过月工资才八十几的未来女婿萧启。
她在碎碎念:“再说,你可是正经师范生!教书育人,多好的工作啊,能干一辈子……”
潘玉兰摸摸鼻子,却想起当年初中毕业的光景。
她其实对教书育人、当祖国园丁兴趣不大,更想上高中、考大学,接触到更广阔的世界。
只是,家境不允许,她也就认了命,退而求其次,做了这数学老师。
潘玉兰没强行扭转母亲的想法,只说:“事情还没定呢,到时再说吧。我就是给您打个预防针,您可别天天唉声叹气的,不然,以后我啥都不告诉你。”
潘母只好答应,心里却有点担心。
次日,萧启在厂子里领了几斤福利猪肉,提了过来,潘、关两家各分一半。
潘玉兰跟玉莲又去店里了,明天就是开张的黄道吉日,只潘母和外孙女在。
潘母忍不住跟他诉苦。
“你说这事闹的,那学校真不是个好东西,说翻脸就翻脸!玉兰心大没所谓,往店里跑得更欢了。我就是担心,别到时人家说你二人不相配。”
又故意试探,“你也知道,玉兰孝顺,怕我又病了,特地把买户口的机会先给了我个老不死的。她是农村户口,万一又没了工作,真成了干个体的……”
萧启听得皱眉,直觉这事不对劲,忙道。
“伯母,您别说这种话。玉兰同志不管干什么工作,都是她。我不在意这些,也不在意外人的看法。我倒是担心,哪天她把店子越开越大,反倒瞧不上我这个只会挣死工资的呢。”
潘母得了准话,心里高兴,也不怎么发愁了。
“要真有那天,我头一个不依!”
又对萧启絮叨,说当年自己生病怎么花钱,潘玉兰才放弃考高中去读了师范,当时考的分数高出好大一截,云云。
萧启安抚过潘母,把猪肉送出去,连午饭都没吃,赶紧跑去南江路找潘玉兰。
“你工作的事,怎么不跟我说?是不是她搞的鬼?”
他语气愧疚,还透着点委屈。
潘玉兰解释:“这不是昨天你忙,没过来,我没见着你嘛。再说,我也没个确凿证据,怎么好给人论罪呢?”
李晓惠到底是他的生母,虽说属于单方面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她也不想主动指责对方什么。
万一只是误会,她不是成了搬弄是非、挑拨母子关系的罪人?
萧启直觉这事跟李晓惠有关,当即便要去找她理论。
他本来跟门卫大爷交代过,李晓惠如果来找一律说他不在。前两天,她来一机厂时许是受阻,气得抬出自己头衔压人。
萧启领导也知道她那点破事,却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喊他出来会个面。
也正是这位领导告诉他,李晓惠这次来南城是为开什么会,会待上好几天,这会儿正在南城宾馆落脚。
潘玉兰一把拉住他。
“你别急啊,我刚才听你肚子咕咕叫,该不会午饭也没吃吧?”
萧启马上红了脸,摸着肚子陷入沉思,刚刚真的叫了吗,他怎么没听到?
潘玉兰笑了:“诈你的,还诈了个正着!这都快一点了,两点还要上班,你就打算饿着肚子跑来跑去?要是饿坏了,算谁亏?嗯?”
玉莲在后面忙活,听到这番对话,赶紧端出一大碗素卤面。
“小萧没吃中饭呐?快,趁热吃。这汤头可是玉兰今天一早起来熬的,香得很!哎,我们俩都吃过啦,你就当我是借花献佛~”
“谢谢莲姐。”
萧启盛情难却,只好坐到店里唯一的桌子上吃面。
吃下去两口,就被这跟前几日截然不同的鲜香咸甜所俘虏,差点忘了要找李晓惠算账一事。
他边吃边夸:“这个汤头好,要是卖面肯定门庭若市,尤其等天冷之后。只可惜店里小了点,放不下几张桌椅。”
潘玉兰:“挤挤倒也能坐七八个人,就是我怕我妈和莲姐忙不过来。不过,之后我也来帮忙的话,应该忙得开。”
点单收银一个人,灶台一个人,还要来回上菜、洗盘子的话,至少又得多一个人。
这话戳中萧启心事,嘴里香喷喷的面条忽然变得索然无味。
“都怪我——”
“怪你什么?怪你没老老实实跟我分开,去跟那什么门当户对的大小姐相亲?”
潘玉兰故意调侃他,将人逗得急了,才放软语气。
“行啦,你也别为这事恼火。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可不是什么人跺跺脚、说一句话,就能摁死人的旧社会!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我就不信,她还能做得更出格,把我这店也搅黄了!那我可是要去报案告她的!到时,你可别嫌我冷酷无情。”
萧启叹道:“当然不会。”
潘玉兰掐着时间才送他走,料定他责任心强,不会无故翘班去找李晓惠,便放了心。
没一会,店里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佯装路过的宋莹笑得幸灾乐祸:“表姐,听说你学校那工作黄了?真可惜,费劲巴拉考上的呢。萧启知道你没工作了吗?”
潘玉兰挑挑眉,看向一旁的湿抹布。
宋莹心有余悸地后退两步,还想说几句刻薄人的酸话再撤。
不料,突然被人撞了个趔趄。
旁边风风火火冲过去个中年男人。
“潘老师,总算找到你了!快跟我回学校一趟!上头来了人,说要表彰你见义勇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