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冷静，也清楚自己在说什么，”裴圳野眸色淡淡的，声音也异常平静，“裴闻不只是裴家的心血，更是上上下下数位员工和董事的成就，能者居上，无论放在那里都是这个道理，你们要是觉得我不再合适呆在这个位置上，我可以离开。”
这是裴圳野早就做好的决定。
裴家于他，是助他功成名就的阶梯，也是困他于此的牢笼。
之前逃离与否对他来说都没有多大的区别，但如今不同，他身边多了个在乎的人，那个人值得让他放弃这一切。
裴圳野的慷慨让人震惊。
现场再次安静下来。
静悄悄的，好似掉一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裴老爷子被他这个回答气得连愤怒的表情都无法展露，他闭了闭眼，用平静到近乎冰冷的声音说，“行，既然你已经做出选择，那我尊重你的意思，滚！立马给我滚出去！从今以后，裴家就当没有你这个不肖子孙！”
老爷子到底年纪大了，哪怕再注重保养，也浑身的病，他心脏本来就不好，前段时间刚做的心脏搭桥，此时气得脸色铁青，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气。
陆管家不敢让他继续在这里呆下去，连忙搀着人说，“先上去休息一下，大家都冷静冷静，气头上的话当不得真。”
“你看他哪像是气话嘛？他早就这么打算了！”裴老爷子没好气地怒道，“怎么着，是裴家困住了你，还是裴闻困住了你？！如今总算是自由了，高兴了开心了是不是？”
他怒不可遏，七窍生烟，那狠厉的眼神更是恨不得将他生吃活剥了。
裴圳野没有回答。
他不为所动地深深鞠了个躬，随即，不发一言地转身离开。
骤然之间，好似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风声沉闷，鸟儿也失去了声音，唯一的动静就是不知何时悄然落下的小雨，雨并不大，像断了线的珍珠，像无声的眼泪。
裴圳野冒着雨离开。
身后是被掩盖在蔓延茂盛树冠下，看不真切的大院深宅。
裴家祖上也曾是富贵人家，民国时期，更是北平远近闻名的名门望族，后来改革时期，北平改名，连带着裴家也跟着落魄，宅院被抵押，裴家人被迫流落他乡。
裴家老爷子自小就是听着这段历史长大的，因此他年轻时唯一的目标就是将老宅赎回来，最终也确实如他所愿。
好在当初买走老宅的那户人家将宅院保持得很好，枝繁叶茂，绿树成荫，老爷子父亲幼时记忆中那棵耸入云天的苍翠古树也依旧呆在那里。
那棵大树是裴家的象征。
也是裴圳野年少时数不清的深夜噩梦。
他就像是陀螺，无论怎么努力，无论走了多远，不用回头，都能看见那棵厚重的古老的参天大树，他无处不在，一如他肩上背着的责任。
回到四季香山，已然是深夜。
夏秋回了老宅，裴玉兰没有跟着而是请了假，不知去向，两层楼的别墅在夜晚中也显得异常寂静。
裴圳野面冷如霜地开门，嘀嗒，解锁的声音，开门的声音，肩上的雨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宛若他周身直径一米的地方都装了隔音海绵，迫使所有的声音放大。
他不该感到孤独的，都已经是成年人了，做出这个选择之前就应该准备好承受后果，但裴圳野还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他疲倦地跌坐在沙发上，身子朝后靠去，仰头麻木地看着天花板。
明明有那么多亲人，父母健在，怎么就落到孤身一人的境地？
他忍不住苦笑。
“裴圳野？”
春雷乍响万物生。
这并不算大的声音，让寂静了太久的黑夜从远处照来一束温暖的光，那光线并不明亮，甚至有些昏暗，却仍就是他的触不可及。
裴圳野双眸动了，僵直的四肢也缓缓放松下来，寂寞太久的灵魂在此刻得到救赎，他抬头看过去，没有说话。
言时站在台阶上，手里拿着玻璃杯。
她原本在画图，工作到一半，觉得有些口渴，恰好房间的开水喝完了，便想着接一杯，还没下楼，就隐约看到沙发上有一道人影。
她本能地警惕。
玉兰跟夏秋都不在，裴圳野回了老宅，三更半夜的还会出现在这里的人会是谁？
小偷？强盗？
她心里迅速地飘过众多不好的猜测，无论是哪一种，对她这个孤身女性，还是个孕妇来说都算不上好事。
言时不敢轻举妄动，静悄悄地站在原地，等适应了黑暗，打算先记住犯人的脸，再回去报警时，发现那个人竟然是裴圳野。
“你有病啊？怎么不开灯。”
见是他，言时悬着的心顿时落地，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摸索着楼梯口那边的开关将灯打开。
啪的一声。
并不算响亮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尤为突出。
言时顿住，语气放缓，“你怎么了？没带伞？”
裴圳野现在的情况实在太糟糕。
浑身湿透，头发紧紧地扒在头上，像涂了整罐发胶，没有一丝造型可言，身上也狼狈，衬衫被雨水浸透，严密无缝地紧贴上身，隐隐能够看见衣服下肌肉的轮廓，笔直的西装裤脚全都是褐色的凌乱的泥水。
他就像个落汤鸡，还是运气坏到不小心摔进泥坑里的落汤鸡。
不过，比起这些外在的糟糕，最糟糕的还是裴圳野的脸色，他脸色苍白，眼神脆弱，没错，就是脆弱。
言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能让向来镇定沉稳的裴圳野落魄成这样，她抿了抿唇，紧握着玻璃杯走过去。
就在他面前站着，也不出声。
这是她担心时的表现。
裴圳野自嘲地扯了下嘴角，他将额发朝后捊去，露出犀利深邃的眉眼，“没事，外面下了雨，车子半路熄火，我走回来的。”
他说得轻松，言时却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那怎么没让李铁去接你？”
“太晚了。”裴圳野总是有借口的。
但是言时太懂他，“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再说了，他的工作不就是这个嘛，是不是出事了？不方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