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圳野紧抿薄唇。
他有太多想说的,但当看到泪流满面,已经慌张到连呼吸都快要停滞的夏秋时,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攥,掌心掐得生疼。
同时,裴老爷子用眼神警告他安分点。
裴圳野闭了闭眼,紧抿着薄唇转身离开,裴展风跟裴老爷子说了声,紧忙追上,今晚的宴会是在肖家办的,虽说是家宴,却依旧来了不少人。
门庭、宴会厅都无比热闹。
唯有通往露天停车场的那条小径稍显安静。
今天天气算不上好,闷热还没有风,头顶枝桠落下茂密斑驳的影子,静悄悄的,没有风声也没有鸟叫。
好似整个世界骤然只剩下裴圳野一人似的。
他的影子被路边灯光拉得细长又扭曲。
像宣泄着寂寞的恶魔,也像孤独寂寥,飘忽不定的徘徊者。
“大哥,“ 裴展风追了上来,他假情假意地说,”你今天做得确实有点不太合适,这还在外面,哪怕心里再多想法也不能全都表现出来啊,祖父常常跟我们说上位者最重要的就是哪怕泰山崩于前也要面不改色不是吗?“
他说,“我们是裴家养大的,如今到我们付出的时候了,当然应该义不容辞不是吗?大哥,只不过结个婚而已。“
“这个‘而已’在我这里不存在,“裴圳野冷漠地单手插兜,”你先回去吧,没记错的话,展天今晚也来了吧?“
展天,裴展风的亲弟弟,比他小三岁,今年二十三,还在国外读书,学得是金融和管理,他成绩一向都好,又是家中老小,长得跟裴老爷子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以说,整个裴家,老爷子最喜欢的就是他。
而裴圳野,则寄托了太多期望和责任。
裴家三个男丁,裴展风优势最小,性格温和,能力平庸,长相温润有余俊朗不足,他是家里唯一大学毕业后就进了裴闻的人,但这些年却始终都在基层折腾,多次被外派到各个子公司,工作两年后,裴圳野回国,刚上任就是裴闻总裁。
这难免会让人心理不平衡,裴展风是个清醒的人,或者说在这种家庭中他不清醒不行,没有优势就得创造优势。
他不再将心思放在工作上,而是千辛万苦地各种创造机会结识云家人,在遇到现在这个未婚妻之前,他本是和云家的另一个女孩在谈,后来,偶然经过前女友认识了云青亦,当机立断地选择分手,重新追求。
云家能够伫立于京城之首,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云家二房。
而云青亦可是云家二房正经嫡出的二小姐,云墨冬是她亲哥,云苑绿是她亲妹妹,身份之尊贵不言而喻。
后来,也果然如此。
当家里知道他正在跟云青亦接触的时候,无论母亲还是父亲,都大声夸赞他做得好,之后更是将家中所有的资源都堆到他身上。
连声招呼都不用打就能拿到的金钱,出去时众人的恭维,豪车别墅,家人汇聚着期望的眼神,甚至从小到大祖父唯一一次的赞许,这一切都是裴展风从未得到过的。
他兴奋,上瘾,连带着心也被喂大了。
他不再敢甘心于如今的职位,他想要裴闻,想要整个裴家。
而摆在面前最大的威胁就是裴圳野,不过还好,他太糊涂,竟然为了个女人跟家里闹得这么僵,就算大伯出山又能如何?他已经五十多岁,早晚会死在他前头。
而且如今真心期望着他回归的能有多少人。
世人皆现实。
有个更好的选择在前,谁还会退而求其次。
裴展风有些急躁,偏偏还要虚伪地说,“可祖父那边?“
“祖父只让你派人送我。“裴圳野提醒。
确实,裴老爷子当初的原话确实如此。
意识到这一点的裴展风明显松了口气,他略显急切还非得要装出淡定温和的样子,笑着说,“那大哥你到的时候跟我说一声,对了,老爷子让你今晚回老宅,他有事要跟你说。“
裴圳野面无表情地点头。
裴展风不舍得放弃这个难得能够看好戏的机会,他又说,“大哥,你真该冷静冷静,我听说大伯在外面还有一个是不是?回头……“
没等他说完。
停车场那边忽然投过来一道刺眼的光。
应该是又有客人到了。
两人的注意力本能地被吸引过去。
现场太安静,开车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刚到的客人步伐很快,有些急切地往这边走,远远地看到他们两个,本想避开,站住观察了会儿,迟疑地走过来,“大哥?“
说曹操,曹操就到。
来者正是裴展天。
他学校没放假,今天是特意请假回来的,本该跟老爷子一块过来,结果飞机晚点,折腾到现在。
他长相稚嫩,浑身的学生气,难掩惊喜地说,“大哥,二哥,你们怎么在这儿?祖父让你们来接我的?“
裴圳野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而是道,“先进去吧,宴会已经开始很久了。“
甚至连最热闹的戏份都演完了。
裴展天傻呵呵地点头,抬腿往前走,刚走两步,就发现他们两个都没动,疑惑地回头,“大哥?“
“我有事,快过去吧,祖父常念叨你。“毕竟是从小就被当成下一任家主教导,裴圳野哪怕此时心乱得再厉害,表面也依旧不卑不亢。
展天年纪小,二伯母生他的时候大出血,后面又产后抑郁,二伯带着人出国调养,那段时间,裴展天跟裴圳野兄妹二人一块被放在老爷子处教导。
因此,两人之间的关系还算不错。
裴展天不疑有他,“那大哥,回头我再去找你,这次回来我请了三天的假,要是有空的话,明天我想去看看温婉。“
裴圳野沉默,“……”
过了许久,他才点头,“好。“
裴展天匆匆离开,裴展风也不敢再留,他敷衍地冲裴圳野笑了笑,也迅速跟了上去。
徒留下裴圳野一人站在阴暗处无声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这就是所谓的家族,压在他肩上,沉甸甸的,充满竞争与虚伪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