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们想不想吃饭啊?”赵有钱舔着脸,再次小心翼翼地开口。
阿离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正在算账的张三娘,她纤细的手指在算盘珠子上飞速跳动,噼里啪啦作响,丝毫没有要停歇的迹象。阿离心底悄然叹了口气,暗自思忖,这下可好,张三娘这火气,看样子是烧得正旺呢。
见两人毫无反应,赵有钱有些无奈地踢了踢李四的鞋子,示意李四说话。李四苦着脸,犹豫再三,才缓缓伸出手,轻轻拉了拉张三娘的衣角。
张三娘正算得入神,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拉,眉头瞬间蹙起,手下的动作慢了几分,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烦:“怎么了?”
“我们一起吃饭吧。”李四低着头,声若蚊蝇。
“你说什么?声音太小,我听不见。”张三娘柳眉轻挑,眼睛都没抬一下,手上的算盘珠子依旧拨得飞快。
“我们要不要吃饭?”李四看着李三娘,他咽了口唾沫,试探性的加大了音量。
“你说什么?大点声,声音那么小,谁听得见?”张三娘感觉更加烦躁了。
李四心一横,咬咬牙,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陡然提高音量,大声吼道:“我说,我们要不要吃饭!”这一嗓子,在安静的屋子里突兀响起,震得空气都似乎抖了三抖。
张三娘愣了一下,她的手指僵在算盘上,脸上满是惊愕之色。就连阿离,也被李四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力惊到,不禁微微张着嘴,眼神里虽写满了讶异,但目光确是温柔的。
“吃饭吧,”阿离一脸笑意从躺椅上坐起身,她目光轻柔地看着李四,“看来,有人是饿急了。”
张三娘也轻声笑了起来,她转过身,用手指了指李四的额头,“你呀,是饿死鬼投生吗?一天到晚,就听见你喊饿。”
李四抬手摸了摸被张三娘指过得地方,满脸的不好意思,“那我们现在吃饭吗?”
“吃。”张三娘收起算盘和账本,“再不吃的话,你怕要掀了我这算账的桌子了。”
赵有钱在一旁给李四竖起了大拇指。
阿离并不吃饭,她坐在一旁喝着酒,看着三人大快朵颐。
李四扒了扒碗里的饭,伸出手用筷子夹起一片肉递到阿离碗里,“你吃点东西,光喝酒不难受吗?”
阿离看着碗里的肉,笑了笑。但并没有动筷。
张三娘直接将碗里的肉夹到自己碗里,“阿离不爱吃这个,我爱吃,”随即转头看向李四,“你好好吃你的饭,这段时间也没有见你长高一点。”
“我好像有长胖一点呢。”李四嘴里的还没有咽下去。
“那就再多吃一些,”张三娘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好好吃,争取快点长高。”
张三娘拿起酒杯送到唇边,和阿离的眼神碰了个正着。两人相视一笑,张三娘喝下了那杯酒,心中的结就打开了。
张三娘明白阿离现在的处境,也明白阿离的心思。她一直都在等待,等待一个机会。她固执异常,从她把自己困在斩缘司就能看出来。
2
酒足饭饱后,两人依旧呆在斩缘司内。张三娘依旧拨弄着算盘,而赵有钱坐在一边,盯着张三娘看。
赵有钱因为上次对张三娘的唐突,总想找个机会想向张三娘道歉。吃饭的时候,他就一直想找机会,一会儿给张三娘倒酒,一会儿给张三娘夹菜。
现在又眼巴巴盯着人家,赵有钱觉得张三娘特别的美,连那头发丝都闪着光似的。
李四站在一旁给阿离倒酒,瞧着赵有钱一脸满足色迷迷的样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阿离闷着头喝酒,李四看着她脸上烧起了红云,就知道她已经是微醺状态了。他倒酒的手变得慢了一些,而后,就更慢了一些。
突然,张三娘拨弄珠子的声音停了。
阿离拿着酒杯的手指顿了一下,她侧头看去,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老人站在那里。
她用力地捏了捏手里的酒杯,坐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阿离轻声说道。
“我叫黄桂华。”老人抬眼和阿离四目相对。
3
黄桂华出生在江西的一个小县里,父母是本地人。黄桂华从小就喜欢中医,小小年纪就能背诵《皇帝内经》。父母感到很惊讶,便由着她。
成年后,黄桂华自然而已地就走上了中医的道路。
年轻时的黄桂华在一位很有名望的老中医手下学习,而后,逐渐地接替了老中医的衣钵。并和老中医的孙子曾振成婚了。
曾振虽然也是学医的,但他学的却是西医。两人成婚后,并没有因为医学的不同而闹分歧,相反的,他们十分恩爱。不幸的是在一次的出诊中,曾振出了车祸,年纪轻轻的人就没了。
黄桂华并没有再嫁,而是一心一意扑在医治病人的道路上。这次疫情来袭,黄桂华是第一批加入抗疫队伍的人。
阿离沉思片刻,她手拿着酒杯站起身,“这里是斩缘司,我要斩断你和你的丈夫曾振的缘分线。”
老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用混浊的眼珠看着阿离,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曾振?你认识曾振吗?”
阿离轻轻俯身盯着黄桂华,“他不是你的丈夫吗?年纪大了,连丈夫都忘了吗?”
“我没有忘,”黄桂华颤颤巍巍地用手擦了擦模糊的眼睛,“我只是很久都没有见到他了。”
阿离将酒杯剩下的半杯酒喝光,她低声问道,“那你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吗?”
“怎么死的?”黄桂华低下头摸了摸手上的戒指,“不就是出诊被车撞死了的吗?”
“你忘了,我来提醒你一下。”阿离寒声说道,“你杀了他。”
黄桂华佝偻的身子猛然一颤,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怎么会?我怎么会杀他?”
“他出外诊的时候,你是不是给他吃一副中药?”阿离神色淡淡地看着黄桂华。
“嗯,因为他有些感冒,我给他配的都是治感冒的药。”黄桂华思索片刻,皱了皱眉头,如实地说道。
“那就对了,但他早在服用你的药之前,就已经吃了几粒西医的药丸。虽然它们都是治疗感冒的,单吃是没问题的,但它们加在一起,副作用就会加剧。会让人感觉头晕目眩。”阿离顿了顿,继续说道,“他出车祸的时候,不是没办法躲开,而是不能躲开。他浑身瘫软,头晕目眩。他无法躲开那辆车。”
黄桂华惊愕地说,“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他吃了那些药丸。”
“嗯,你不知道是正常的。”阿离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空酒杯说道,“中医和西医,本就是不一样的。曾振的死,你虽然是无心之举,但也是有一定的责任。”
4
“的确不一样,”黄桂华叹了一口气,她皱着眉头缓缓说道,“就拿这次疫情来说。西医关注的是病毒,他们更倾向于抑杀病毒,所以他们研究病毒的结构,研究病毒是怎么入侵人体的,然后再开始研究病毒的疫苗,研究那些特效药。但它们有一个很大的隐患,那就是需要大量的时间。”
“需要大量的时间就说明需要死更多人。”张三娘在一旁突然开口说道。
李四看向张三娘,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斩缘司内,好似少了一个赵有钱。
“而我们的中医不一样,中医是叫辨证论治。我们需要先知道你的症状,才能开方子抓药。”黄桂华搓了搓自己粗糙的双手。
“如今学中医的人并不多吧。”张三娘站起身,绕开桌子,径直地走向黄桂华。
“是啊,最近学中医的人很少了,来找中医的都是一些以前的熟人,或者是经过熟人介绍才来的。”黄桂华无奈地苦笑,“现在中医也面临着一个新的转折点,就是国家监管的问题。很多真正的老中医都是出自民间,哪有什么证?你说年轻一点的,我们可以劝他们去考一个。但那些年纪大,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精力了。”
“行医资格证,有好处,也有坏处。”张三娘将额间散落的发丝轻轻挽至耳后,“主要目的是为了避免那些没有用的庸医害人。”
“你想见他一面吗?”阿离话锋一转。
“我还能见他吗?”黄桂华不由的向前走了两步,混浊的眼里似乎燃起了一道亮光。
“桂华。”一个年轻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黄桂华瞬间僵在原地,她不敢转身,混浊的眼里绪满了泪水。
“桂华。”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一个年轻的男子站在了她的面前。
5
“桂华。”男人的声音温柔又坚定。
“曾振,”黄桂华抬起头,她看着那个熟悉的人,瘪了瘪嘴。泪水从她布满沟壑的脸颊滑落。
“你在这里,都不知道拖个梦给我。”黄桂华抬手轻轻地打了曾振两下。
“对不起,对不起嘛,我这不是怕影响到你,不敢啊。”曾振嬉皮笑脸的解释。
“我要斩断你们的缘分线,以后你们可能不能再见了。”阿离看着喜极而泣的两人轻声道。
“为什么?”黄桂华拉了拉曾振的手臂。
“因为你们的缘分已经尽了。”张三娘看了眼阿离,转头看向黄桂华。
黄桂华看向曾振,曾振挽着黄桂华的手,满眼的爱意,“没事的,下辈子,我还找到你的。到时候,我们就永远地在一起。”
黄桂华噙着眼泪点了点头。
阿离轻轻晃动手里的酒杯,一道黄色的关线穿透了他们的身体。
“出门右转,是你们下一个该去的地方。”
6
“啊呦,”赵有钱喘着粗气,扶着斩缘司的大门,断断续续地说着,“那小子,那小子……”
“那小子已经去下一个路口去了。”张三娘走到赵有钱身前,笑道,“你这是?”
“那小子跑的太快了,我,我有点追不上。”赵有钱直接搭在张三娘的肩膀上,“扶一下。”
张三娘一边扶着,一边装做满脸嫌弃的样子说道,“怎么就这点体力,跑几步就累成这样,办点事都……”
张三娘话还没有说完,像察觉到什么,一把将赵有钱扔在地上,转身向斩缘司门外跑去。
阿离不慌不乱的跟了上去。李四也紧随其后,在路过赵有钱的时候,被赵有钱狠狠地抓住了大腿,“你先把我扶起来。”
李四有些无奈地低下身扶起赵有钱向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