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怎么又喝醉了?”张三娘一踏入斩缘司,就看见阿离醉倒在地,手里还捏着白瓷酒瓶。张三娘眉头不禁微微一蹙。
她赶忙疾步上前,蹲下身子,轻轻拍了拍阿离的肩膀。阿离醉眼惺忪,抬眸看向张三娘,含糊不清地问道:“张三娘,你咋来了?”
“地府近来事多,”张三娘使了使劲,扶起阿离往躺椅那边走去,“我过来瞧瞧你怎么样了。”
阿离斜倚在躺椅上,一只手撑着扶手,另一只手揉着昏沉的脑袋,有气无力地应道:“我这儿还行,就是比平日多了几个鬼魂罢了。”
张三娘凝视着阿离,略作思忖后开口:“最近地府里,流传着酆都大帝转世的事儿,你听说了没?”
阿离转过头瞥了张三娘一眼,又迅速转回去,仿若未闻,依旧自顾自地揉着脑袋。
人间正值瘟疫肆虐,生灵涂炭,死者不计其数,地府上下只得没日没夜地轮班忙碌。也不知从何时起,这酆都大帝转世的传言,便在地府悄然传开。
2
传言西方恶魔包藏祸心,竟妄图染指东方地府的“天渊”。那天渊隐匿于地府最幽深之处,其中封印之物,无人知晓。
酆都大帝为护地府安宁,在一场恶战中不幸陨落,他的灵魂融入了天渊封印。大帝身殒那日,一名身着蓝衣的女子大闹地府,与正在善后的东岳大帝大打出手。
也有传闻说,那女子与酆都大帝本是一对恋人,大帝死后,她又与东岳大帝走到了一起。
毕竟事隔数万年,个中详情,实难考究。
阿离慵懒地坐在躺椅上,随手拿起桌上的烟杆,正欲往烟锅里填烟丝。忽然,她的耳朵轻轻抖动了几下,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伴着铁链碰撞声传来。
阿离仿若未觉,手法娴熟地继续装填烟丝,纤细手指拈起火柴盒,“哧啦”一声,火苗蹿起。
片刻后。“我奉命给你送人来了。”一位身着白色长衫、温文尔雅的男子大步迈进斩缘司,此人正是马面罗刹。
张三娘眉心轻皱,侧目看向阿离。
阿离身着一袭松松垮垮的黑色汉服,乌发随意用一根红簪挽起,左手托腮,右手执烟杆,垂眸不紧不慢地吸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问:“谁?”
罗刹拽了拽右手的铁链,一个身形瘦弱的男孩从他身后踉跄而出,摔倒在地。
阿离眼皮都未抬一下,直接回绝:“我不要。”
站在一旁的张三娘瞧这男孩,莫名觉着眼熟。她起身走到男孩跟前,蹲下身子细细打量。
“阿离,”张三娘陡然惊呼,“你快过来瞧瞧。”
“瞧啥?”阿离语调慵懒,身体丝毫未动。
“阿离。”张三娘径直拉起男孩,站在阿离面前,急切地说道,“你瞅瞅这孩子!”
阿离抬眸望向眼前男孩,刹那间,神色一滞。她站起身,上上下下审视着这个男孩。
这男孩与记忆中那人竟十分相似,瞧模样不过十八岁上下,只是那人身材更为高大壮硕。
眨眼间,阿离眼眸化作金色,她紧紧盯着男孩许久。阿离的皱了皱眉头,金色的双眸又恢复成温润的琥珀色。她望向罗刹,问道:“我怎么看不到这孩子的前世今生?”
阿离的眼睛非常特别,能洞悉人、鬼、神的前世今生。那是她出世就带的天赋。
“这我可不知,我只管送人。”罗刹开口解释,“这可是那位亲口交代送来的。”
罗刹口中“那位”,正是高居阎罗殿顶层的东岳大帝。万年前,阿离与东岳大帝决裂,此后再未相见。
阿离实在想不通,那人为何突然送人过来。为防变数,她又抬眼打量男孩,依旧辨不出身份。她毫不犹豫地转头对罗刹说道:“我不要。”
3
阿离所处的斩缘司,是负责斩断人们的前世缘分的地方。
人死后,魂魄需经鬼门关,踏上黄泉路,经过阎罗殿,最后才抵达忘川,此处便是一道分水岭,阿离的斩缘司便座落于此。
并非所有亡魂都需斩断前缘,唯有缘分已尽者,才会辗转至此。
“我奉命行事,你若有异议,大可前往阎罗殿。”虽说罗刹与阿离打交道并非一回两回,可面对她时,心里仍不自觉发怵。他曾亲眼目睹万年前阿离癫狂的样子。
“我才不去。”阿离将口中烟雾喷向罗刹,罗刹皱眉,后退几步。抬手挥散烟雾。
“罢了,这孩子留下吧。”阿离垂首略作思索,应声道。
时过境迁,地府风貌亦大变。就拿阎罗殿来说,往昔仅一层,如今已拔地而起五十六层,日夜灯火辉煌,殿前还造了处“小桥流水”景致。那流淌的可不是寻常之水,而是令鬼怪胆寒的烈焰,无论有罪无罪,失足踏入,就直接堕入十八层地狱。
“好。我还有诸多事务,先行一步。”罗刹如释重负地收起铁链,瞧了眼张三娘,抬腿欲走。
忽然,他又转头看向阿离,说道:“‘你把衣裳穿规整些,整日这般松松垮垮,成何体统。好歹身为斩缘司司长。还有,酒能少喝就少喝,烟也尽量少抽。近日地府事儿多,你这儿可别捅出娄子。’这是那位的原话。”
罗刹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阿离不耐烦地抬眸问道:“不是事务繁忙么,还不走?”
“你有没有话让我带回去?”罗刹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没有。”阿离冷声道。
“那,那我走了。”罗刹转身,加快脚步消失在斩缘司门口。
4
“这孩子咋办?”张三娘面露忧色,望向阿离。
阿离看向仍坐在地上的男孩,蹲下身子,托起男孩下巴。男孩此刻意识混沌,阿离叼着烟杆,直接抬起右手一下一下拍在男孩右脸上。
张三娘在旁边张大嘴巴,惊的都说不出话来。
“哎呦!”男孩身子猛地后仰,一手捂着被发烫的脸,一手指着阿离,满脸惊恐道:“你,你,你干嘛打我?”
阿离起身,一手叉腰,狠狠吸了口烟,道:“你这脸啥做的?打得我手都疼了。”
“你,你是谁啊?”
张三娘在旁忍俊不禁:“这是醒了。”
“你听好了,”阿离看向男孩,神色冷峻,“此处是地府斩缘司。我乃斩缘司司长阿离,站你旁边这位,是珍酒坊老板娘张三娘。”
男孩起身,拍了拍尘土,阿离这才发觉,这孩子竟比自己矮了一个头。
“那我叫什么名字?”男孩睁着澄澈双眸望向阿离。
“你就叫李四吧。”阿离随口一说,垂眸看着李四。
“这名字倒也顺口。李四,在地府寓意可不赖。”张三娘在旁憋着笑打趣。
斩缘司分两层,一层是办公之地——空荡荡的大堂正中间,摆放着一把用红楠木做成的躺椅。躺椅旁有张小桌,阿离喜欢将烟,酒放在上面,方便取用。
二层有三间房,阿离住最大那间,李四便安置在最里面的那间。
5
“这样真的好吗?”张三娘满是担忧地望正在抽烟的阿离。
烟雾缭绕之间,张三娘看不清阿离的神情。只能看清阿离低垂着眼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阿离靠在躺椅的扶手上,嘴角轻勾,“我没什么好怕的。不过,你似乎挺在意这孩子。”
“他和我儿子长得像。”张三娘笑意盈盈。
“很像?”
“嗯。”张三娘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们的个子差不多高,我儿子那个时候也这么瘦。他虽然很瘦,力气却还是很大的。有一次我摔倒了,还是他背我回家的。明明个子都没有我高……”
“……”
“阿离,关于酆都大帝转世之事,你是怎么想的?”张三娘话锋一转。
“不过流言蜚语,不必太上心。”
“还是需要注意的,以前从来都没有发生这种事。现在闹得沸沸扬扬,还有这孩子,”张三娘看向阿离,叹了一口气,“还有东岳大帝。”
阿离不答,她深知平静许久的地府,即将掀起一场惊涛骇浪。可她不惧,反倒隐隐有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