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是个身穿淡青色长衫,因身量过于修长,显得人略微单薄的青年。
青年面容白净,轮廓分明,眉骨与鼻梁高挺,更显眼廓深邃,左侧眼下有一粒不明显的小痣,薄唇抿着,有几分薄情的寡淡意味,赫然便是许久不见的沈之修。
青年背脊笔直,身后只跟着一名小厮,与嚣张的少女比起来略显形单影只。
打人的女孩顾元锡是认识的,乃是二公主李潇潇,生母乃是太后母家侄女赵贵妃,平素嚣张跋扈惯了。
只是沈之修又如何招惹到她了?
顾元锡蹙眉,对李潇潇的性子他略有耳闻,想着自己要不要上前解围,便听青年缓缓开口:“臣无意冲撞公主,还请恕罪。”
清清冷冷的语气,透出一股子疏远之意。
李潇潇自持身份贵重,青年的疏离溢于言表,让她更是气愤,俏丽的脸蛋染上一丝绯红。
她今日拉下脸,堵在出宫的路上向青年表明心迹,可青年一脸淡然的拒绝不说,从头至尾更是连个好脸色都没有。
贵为公主的她,从未有过得不到的,偏青年油盐不进。
“沈之修,你以为你在拒绝谁?本公主倾心于你是你的福分,若是这般给脸不要脸,也休怪本公主不客气!”李潇潇声音自觉地带着上位者的倨傲。
“公主年幼,且臣配不上。”
“本公主说配得上就是配得上,你若识趣,便乖乖听话。”李潇潇自觉身份贵重,满京都无数男儿想博她一笑,偏这个沈之修,对自己毫无好脸。
娇蛮任性的话语,眸中却暗含期待,期许对面的青年能对她服软。
“抱歉,臣对公主无意,且公主年幼,想来未来陛下自会为公主择选嘉婿,若无事的话,臣先告退。”
沈之修面上没有任何情绪,这般直白的拒绝,让对面的少女更为恼火。
有些气急败坏道:“沈之修,敬酒不吃吃罚酒,沈之修冲撞本公主,给我打!”
身后的奴才虽知道二公主在无理取闹,却也只能唯命是从,撸起袖子准备上前,对面的青年始终不卑不亢的站立。
顾元锡低叹一口气。
灰衣奴仆的手高高扬起,李潇潇嘴角挂着傲慢的笑意,沈之修一个文弱书生,吃点苦头,自是知晓她的厉害,今日她定要对方服软。
身侧忽地传来脚步声:“发生什么事儿了?”
李潇潇转身,看到的便是眉眼含笑的小郎君。
哦是顾家那个没出息的小爵爷啊。
李潇潇瞥了一眼顾元锡,按辈分她应当唤顾元锡一声表哥,但赵家势大,即便顾元锡是皇后的亲侄子,她也未将对方放在眼里。
小郎君将对方神情看在眼里,并未在意,只是笑笑:“刚与陛下闲谈,陛下还夸表妹大方温婉,我还说都是赵娘娘教导的好呢。”
“啊,才看到,沈大人是冲撞了我表妹吗?那是该好好教训才是,不对该狠狠教训才是,表妹你只管教训,你金枝玉叶容不得冒犯,闹大了表哥给你做主。”
李潇潇闻言愣了,她跟这个顾元锡关系有这么好么?对方竟不问缘由的站在她这边?怎么奇奇怪怪的?
顾元锡见状继续道:“就算闹到陛下那儿去了,也没关系,肯定是沈大人做错了,不然温婉大方的表妹怎么会这么生气是吧?”
李潇潇闻言蹙眉,眼下她母妃正在紧闭,位份也降了,自己若是不乖巧安分些,说不定母妃复宠都要被影响。
自己这会教训沈之修没事,但若是闹大了,庆嘉帝知晓其中缘由,定然会责备自己不知廉耻,说不准气头上还会严惩自己。
思量半晌,李潇潇深吸一口气,跺了跺脚,罢了,反正她也不是真的想打沈之修,不过是想对方臣服自己。
咬牙道:“算了,本公主气量大,不计较了!福安咱们走!”离去的步伐都透露着趾高气昂。
直到二公主身形远去,沈之修抿着的唇角几不可察的上扬了一瞬,似远山薄雾般幽深的眸中,刻画着红衣小郎君的身形。
他身形单薄消瘦,随春风舞动的红色发带暗携一丝清冽的梨花气息。
是春日浅薄露水下第一枝绽放的梨花,清冽的,混合露水的气息。
两人都未开口,半晌后,顾元锡率先跨出一步,身后那人的脚步随后跟上,一路到了宫门口两人都未开口。
踏上马车后分道而弛。
低调的有些简陋的马车上,天冬神色郁然:“二公主真是的,求爱不成便拿身份压人,公子往后您还是躲着点儿吧,不过还好顾公子恰巧出现,不然今日怎么着也要被折腾的够呛。”
沈之修眯着眼,薄唇抿着叫人觉不出喜怒道:“是挺巧。”
“不过这顾小公子也是,连句话也不同公子你说,倒是成日里与京都纨绔公子交好,公子他是不是也跟旁人一样,瞧不上咱们沈家?”
闭眼休惬的俊美青年半晌没出声,天冬心道自己这张破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半晌后,看似睡着的青年低喃一声:“他不会。”
天冬茫然“啊?”
公子说什么?什么不会?
天气一天天凉了下去,秋风飒爽,倒是吃蟹的好季节,刘诗诗到底还是成了亲,不过这一次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顾元锡记得出嫁前一日,她定定的看着自己,眼神都成长了许多:“谢谢兄长为我做的这些,往后的日子且等着看。”
“好,做我的妹妹就该这样,不管什么境遇都百折不挠,永远坚毅果敢,你要记得婚姻不是你一生最终的归宿,不管国公爷如何,他们爱面子,你两个兄长是最不要面子的,什么时候都养得起你。”
顾元锡豪爽的喝了一杯酒。
“我说,你带我妹妹在醉仙居玩儿真的没毛病吗?怎么说她也是个姑娘家。”刘宇抢过酒壶,饮了一杯才开口。
“那又如何?女子又如何?你想想诗诗妹妹,从小被教导三从四德,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可是为什么没有人用这些来约束男子?女子不可读书入仕,可是你知道吗军中不少郎将的妻母,骁勇善战不比男子差。”
顾元锡醉眼蒙眬的说了许多话,他说的迷糊,但是刘诗诗却听的认真,她答应继续成婚,并非听话懂事,折辱她的廖暇和季平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刘宇和顾元锡为她做的足够了,接下去的路她要自己走。
这个世道如顾元锡所说有很多的不公平,男女不平等,贫富不等,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一字一句刘诗诗都听的认真。
她好像渐渐明白了,自己其实并非无欲无求,只是从小被教导按照既定的认知成长,原来自己懵懂的时候,是喜欢过一个人的。
他名声不好,嚣张纨绔,他令人艳羡,又令人同情,他曾经如阳光一般耀眼,如今于她的生命更是如此。
她忽然就想去看看,少年郎口中的西疆风光,边塞冷月,想尝一尝少年郎口中浓郁馥香的烧刀子。
想成为少年郎想成为的,那样潇洒恣意,在自由广袤的天地,独立的自主的人,那样的人生或许艰难,但一定会让人欣喜到热泪盈眶。
直到夜幕深沉,喝醉的小郎君趴在桌上,喃喃自语直至无声,冬青才现身:“小姐,这是顾家备下的嫁妆礼单,明日一早会送去,这些是公子名下的商铺地契,胭脂铺三间布庄两间,京郊庄园一座。”
厚厚的一沓,刘诗诗捧着,只觉得喉头哽咽,这嫁妆丰厚的比自家母亲准备的都多。
她也没有推辞,这是顾元锡作为兄长,是真的将她当成妹妹了,所做的,她若是推辞,反倒不美。
屋外秋雨停歇,明日应当是个好天气,她看着醉倒的顾元锡,定定的看着,她会记得这个让她最初产生悸动的人,会记住那份心动的美好。
而今后她要嫁人,要为自己而努力的存活。
青色衣衫的沈之修不知何时出现,分明是包场的醉仙居,他却来去自如,无人阻拦,冬青甚至恭敬的朝他点点头。
“刘小姐,恭喜。”沈之修淡淡的看了一眼面前身材娇小的女子。
刘诗诗抬眸,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沈之修,但一眼便能认出,是哥哥口里说的清冷矜贵公子。
“喜从何来?”刘诗诗分明从他那双淡漠的眸子里捕捉到什么。
“成长便是最大的喜悦。”
两人再无交谈,却仿若心照不宣,刘诗诗围着披风,侧首,看到即便醉酒也警惕恪礼的少年郎君,毫无防备的靠着沈之修。
心中了然,只在心底给自己一丁点儿遗憾,随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顾元锡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在一个宽厚的背上,好像父亲一般将他背的稳稳当当,两条腿悬着,无力的晃荡,鼻尖满是干净好闻的药香。
这个背不如父亲的宽厚,不如父亲的温暖,却让他格外安心,安心到沉沉睡去毫无所觉。
第二日一早,宿醉醒来的顾元锡直嚷嚷头疼,还未开口唤冬青,一碗温热的醒酒汤便已然到了唇边。
白净的手,天青色的瓷勺,好看的像是今日无云的晴空般。
顾元锡笑的见牙不见眼,顺着那只手喝完了整碗醒酒汤,砸着嘴感叹:“沈哥哥的醒酒汤就是好喝。”
沈之修只是嗯了一声,随后唤冬青进来伺候他沐浴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