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修上朝后,被太子留下,商议之后春闱的事儿,知道下午日头西沉才得以出宫,看看天色,沈之修想了想还是叫天冬先带他回太学院。
“少爷怕是来不及吧,顾公子不是约了您么?”天冬给他斟了一杯热茶,才缓缓开口。
“嗯回去换个衣裳,回头我骑马过去。”沈之修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微勾起,天冬想到今日是他的生辰宴,一早便给他传了最好的衣裳。
天冬上下打量沈之修,觉得依旧俊逸无双,哪哪儿都挑不出错,况且他家少爷从来都不在乎这些的,赴宫宴都是随意一穿,眼下和顾公子相约,却还要特意回家换衣裳。
天冬心想,是他不懂爱情了。
沈之修回到太学院,沈懿禾老先生刚批改完学生的课业,看他清冷的眉眼,低声道:“要出去?”
沈之修点点头,沈懿禾没有说话只是递给他一个小盒子:“你叔父传来的信,说那边准备的差不多了。”
看他依旧荣辱不惊的模样,在学堂里严肃的沈老先生失笑:“只有顾家那小子才能瞧见你几分好脸色,去约会吧,这件事儿你叔父知道了,气的不行,也不晓得为什么,当爷爷的我都看的比他开,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古板的很,年底他回来怕是不会给你好脸色。”
提到顾元锡,沈之修面色温和了下来,他看着祖父,这祖父是个老学究,可在知道他和顾元锡关系的时候,却丝毫不惊讶,只是平静道:“这条路可不好走啊。”
大庆风气虽开放,男女设防不如历朝那样严谨,但两个男子的路注定要更加艰辛。
沈之修却眉眼柔和的告诉他:“他值得,祖父他值得。”
这句话便足以让沈懿禾动容,这个孩子从前心里只装着天下家国,却也觉得自己无力改变,自幼早熟的很,直到遇到顾元锡,踌躇满志好似终于找到了出路。
也终于有了年轻人该有的热血和冲劲儿,这是沈懿禾所希望看到的,他老了,但他的后代还有冲劲儿,能完成他的遗憾。
他年轻时也踌躇满志,但终究被家人,被情意所牵挂,所以在明知道庆嘉帝这些年越发不像话,却依旧选择沉默,在明知道顾獎昌那样的人不该老死边疆,依旧坚定站在朝堂之外。
他活的或许在旁人眼中是通透,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也有怯懦的时候,他也有不敢说,不敢做的时候。
沈之修接过盒子,对着沈懿禾恭敬的垂首:“谢谢祖父。”
感谢沈懿禾支持他的任何决定,就连这样的感情,沈懿禾也只是叹了口气,告诉他这条路不好走。
“有空带那孩子来家里吃饭。”沈懿禾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便晃着脑袋走了。
沈之修一路策马赶到醉仙居的时候,月色刚挂上枝头,醉仙居灯火通明,他推开们进去,便愣在原地,连门都是天冬关上的。
天冬转过身也愣了,他看着慢慢一屋子的桃花,桃花纷纷扬扬,像是漫山遍野似的,也不知道顾元锡是从哪儿弄来的桃花,开的格外艳丽。
更引人注目的是空出来的大厅,里头挤挤攘攘的摆满了,数不清的锦盒,大大小小错落有致,足足有……天冬没办法看一眼就数清楚,大抵得有百来个吧?
顾元锡已经换了身衣裳,从后廊走出来,天冬识趣的叫上冬青离开。
诺大的屋子,桌椅都被搬空了,只留下正中央的一张,顾元锡笑眯眯的坐在桌前,对着沈之修依旧淡然的眼眸。
他笑了笑道:“你知道我这人,舞刀弄剑行,这琴我是真的没学过,冬青捂了几个月的耳朵,才觉得我弹的勉强能听,你别笑话我。”
说罢,便伸出手,抚上身前的古琴,那只从来都只会舞刀弄剑的手,缓缓拨动琴弦,一下两下,抚在沈之修的心上。
说实话弹奏的不算很好,但沈之修却觉得宛如天籁,一曲终了,顾元锡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清隽面容,情不自禁的凑过去。
沈之修也凑过脑袋,贴上他的唇。
绵长又温柔的吻,一吻完毕,顾元锡饶有兴致的拉着他去拆礼物,沈之修看到每一个锦盒上都有纸签,上头写着数字。
他看着顾元锡,对方却不言语,沈之修思考了下,便挑到了一号盒子,打开里头是一张锦缎襁褓。
顾元锡在他身边道:“你出生了,这是刚生下来的时候,伯母包裹你的襁褓,我想大概是这样的。”
继续拆开标号为二的盒子:“你两岁了,伯父或许给你打造了一把长命锁。”
“你三岁了,我想你该有一只小木马了。”
“你四岁了很聪慧,这本千字文你定然能倒背如流。”
“你七岁了,虽然伯父伯母不在了,但我想他们一定会留给你很多的爱,和他们的体己物。”
“你十七岁了,收到了一个叫顾元锡的少年,送你的樱雪,那可是汗血宝马,京都儿郎都羡慕怀了。”
沈之修摩挲着手里栩栩如生的樱雪木雕,听着顾元锡郎朗的声音,觉得周身暖洋洋的,他似置身于最温,最柔的春风里,飘飘忽忽,心脏酸软的不像话。
时间跨度来到他二十一岁,却怎么也找不到二十一的标号,顾元锡笑着,走到他面前,笑眼直愣愣的看着他。
缓缓道:“二十一岁,你被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喜欢上了,他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情便是与你相伴,他至死都会永远热爱你。”
沈之修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人搂入怀中,细密的吻不断落下。
顾元锡乖巧的承受他略微有些粗暴的,如同疾风骤雨般的吻,直到喘上气儿,才分开,随后顾元锡拉着他的手。
“这是二十二岁的生辰礼,我亲手铸造的,用玄铁锻造的剑,我给它取名“敛心”喜欢吗?”
剑身追着与他的长剑“意平”一样的剑穗,玄铁铸造的剑身,格外的轻盈,剑鞘则与“意平”一模一样。
他很难说不喜欢,少年送他什么他都喜欢。
顾元锡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拿起另一个锦盒:“这是你二十三岁的生辰礼,那个时候叫顾元锡的少年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但他将父亲留给他的贴身玉佩送给你,他和他的父亲,都会保佑你。”
沈之修的心狠狠的一颤,却依旧没有阻止少年郎一件一件的拿起锦盒,那是往后六十余年的礼物。
直到拆道最后一件,顾元锡已经喉头哽咽:“沈之修,你真是一个长寿的老爷爷啊,已经一百一十二岁了,你牙齿都掉光了一定很搞笑吧,如果可以,长眠于二十一岁的顾元锡真想看看你头发花白,牙齿掉光的模样啊。”
可惜他看不到了,分明是想好好庆祝沈之修生辰的,可说着说着,想到自己看到沈之修往后的各种样子,他便不能自己的,觉得无比悲伤。
沈之修将他搂入怀中,微微的垂下涨红的眼眶,长睫垂落,有一滴清冷的泪无声的落下,这是他第二次为他落泪。
无声的,绝望的,悲戕的泪水,顾元锡深深的呼了几口气,才压下心底漫延的酸涩,转过身,却正好瞧见沈之修的那一滴泪。
他闭上眼,仍由积蓄的泪水夺眶而出,随后他仰起头,吻上沈之修的面颊,吻走了那滴泪。
沈之修没有任何动作的承受他的亲吻,亲吻之后,顾元锡睁开带着水光,却亮的逼人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沈之修。
“我觉得我一定是疯了,竟然自信的认为若是我大限将至,你爱我之深沉,深沉到你绝不会苟活下去,我准备这些礼物的时候还想,我一定是不知天高地厚,自信的过头了。”
“可是沈之修,我知道我绝非盲目自信,你会跟随我而去是吗?就像我阿娘跟随我父亲而去一样。”
顾元锡在很多个日夜都想不明白,他阿娘为何会喝下那毒酒,父亲是因为叔父兄长一家被人拿捏,但他绝不会让母亲喝下那酒水。
在他懂得自己为何离不开沈之修,与沈之修缠绵悱恻后,他便懂了,或许是父亲阻止不了母亲,他清楚地明白自己就算将毒酒喝完,母亲也有别的法子随他而去。
于是两人一道喝下毒酒,这样惨烈的爱,他从前未曾想过,但就如同他所说,若是沈之修发生任何的意外,先他而去,他也绝不会独活于世。
他们二人,就合该在一起,生同衾,死同穴。
“我也一样,沈之修,你生辰说这些不吉利,可你我并不忌讳这个,若你有任何的意外,我也觉得我无法独活于世,或许自私,但那又如何。”
“可是沈之修我不允许,我还没看到海晏清河,所以你答应我,若真的到那一天,你要带着我的骨灰,看到大庆海晏清河,四国太平,才能去找我。”
他目光清亮的逼人,沈之修面色还是淡然,只是那雾色的眸子沾染水光,清冷矜贵的郎君,在这个夜里,任由自己泪水漫延。
他抱紧顾元锡,手掌缩进用力的似乎要将他揉进骨血里,他低哑着嗓子:“元锡你这是在折磨我,这是要我的命。”
顾元锡用力的回报他,点点头,破碎的嘶哑着强调:“嗯,我是在为难你,是在折磨你,所以你得惯着我,宠着我,接受我余生的礼物,和我的任性好吗?”
沈之修半晌之后,才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