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第一场雨姗姗来迟,如珠玉落地,润泽万物,梨花纷纷扬扬,随着雨点合成一场花雨,细密水线下,金盏菊妖娆艳丽的身姿多了几分颓靡之色。
细雨绵延融合着暖意,春意好兆头,用来举办第一场春日宴最合适不过,赶早下了贴的国公府前,停满了华贵车马。
国公府家的大小姐下月便要及笄,国公夫人也是想乘着此次宴会,让自家那十五的女儿再相看相看。
虽说婚姻大事都当由父母做主,但儿女若是能相看情投意合,那便再好不过了。
正巧借了春日宴的由头,好叫女儿与那平阳侯府的小公子接触一番。
“国公夫人,你这春日宴办排场可真是大,我瞧着天公都作美,下了场雨,停的又恰到好处呢。”
身着绛紫绣金百迭裙的贵妇人,满头珠翠,笑的合不拢嘴:“还不是宇儿,爱热闹,听闻我要办春日宴,嚷着无趣,索性就办的大些,年纪相仿的哥儿姐儿的,都能一道热闹热闹,再过些时日,便不方便了。”
身边三三两两装扮贵气却未压过主人家的妇人皆是了然一笑。
一行人寒暄过后,便在国公夫人的招呼下往里走,国公夫人喜菊,早开的金盏菊,修剪精细的摆了一路。
才到回廊,便听闻远处一声尖叫,随后便是水花扑腾的声响。
不等这厢反应过来,便又听七嘴八舌的惊呼响起:“公子落湖了!”惊呼未歇,又听一声水响。
国公夫人面上一僵,却未见慌乱,只是脚步匆忙的往后院赶去。
荷花池边,未到花季,一池湖水,清澈透亮,湖边簇拥的垂丝海棠,似一大片浓烈的火海,明艳的红,映照湖水,别有一番美感。
透彻的湖水里,一袭紫衫长袍的身影不断地扑腾着,一旁同样在水里扑腾的是个面色格外白皙的朱红衣衫的身形。
岸边站着一圈贵女,交头接耳间不时的看着垂丝海棠边一身赤红衣衫的郎君,眸中闪过难察的畏惧。
红衣郎君唇红齿白,眉眼微微上挑,只看着便有几分跋扈姿态,红衣郎君独身站立于海棠花丛中,身后只有一个灰衣奴仆。
国公府的护卫,闻声而来后便立刻跳下了湖,将水里的两人捞了上来。
虽已是初春,但清晨毕竟下了场小雨,湖水还是透着冷意,一名身着鹅黄色穿花蝶裙衫的女子,俏脸崩着,看着海棠花下的红衣小郎君,怒声指责。
“顾元锡,你为何将我阿弟踹下湖?我阿弟又如何招惹你了!”
红衣小郎君只是淡淡的抬首,视线未曾在黄衣女子身上停留半刻,那张能令京都大半女子心动的面颊上,满是不屑与倨傲。
“未曾招惹我,不过看他不顺眼罢了。”
这般回答简直狂妄至极,但旁人却不敢气愤,只那黄裙女子:“你!顾元锡,你好没道理,众目睽睽之下,你……”
黄衣女子还想说什么,一旁浅紫色衣衫,容貌婉约的少女却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
黄衣女子不甚服气,唇瓣动了动,还是忍不住道:“好,我阿弟叫你不顺心便罢了,你不是一向同刘宇交好,为何还要踹他一道下水?”
国公夫人赶过来便听到这句,宴会前厅是男人的主场,后花园便是孩子们的地儿,众夫人也不过是绕道去茶厅,这会子出了事,饮茶的事儿只能暂且作罢。
国公夫人看着肇事者,只觉头疼,偏偏是这位生事儿,倒真是教她难办了。
“先把小公子和季公子扶去偏殿,叫大夫过来瞧瞧,诗诗,先帮娘亲招待各位夫人好吗?”
季公子便是她看好的未来夫婿,此刻面容惨白,许是呛了水的缘故,已然昏了过去,至于刘宇,是个懂水性的,虽无甚大碍,但初春暖意不多,一身的水也不体面。
刘诗诗便是先前阻止黄衣女子质问的紫衫少女,也是国公府的大小姐,闻言点点头,客气又周到的带着其余的夫人去茶室。
“顾小爵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国公夫人位高权重,但说出的话却未带指责,一身黄衣的季倩拉下脸。
“国公夫人,顾元锡刚刚都承认了,他就是故意踹我弟弟下水的,这不就是蓄意谋杀,国公夫人何必这般客气对待一个杀人犯?”
语气咄咄,国公府夫人眉头微微一蹙,旁人对两家的亲事无所觉,季倩是心里门清的,眼下季平在国公府出事儿,季倩自然希望主人家拿出姿态来,替她出这口气。
可偏偏这位肇事者是顾小爵爷。
国公夫人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还未等她说话,海棠花边的红衣郎君便又是嗤笑一声:“季小姐,有与我耍嘴皮子的功夫不如去报官?真真是无趣,你的好弟弟做了什么,旁人不清楚,你该是心知肚明才对,国公府的海棠甚好,顾某告辞。”
说完竟是看也不看季倩一眼,与国公夫人略微点头,便算是招呼过了。
另一边的儿郎们,总也等不到刘宇和顾元锡,这才过来看看,一瞧顾元锡要走,大伙儿忙跟上。
“你走什么呀,不是说了晌午后蹴鞠么?”
红衣郎君张狂恣肆的声音飘来:“无趣的紧,不若去醉仙居饮酒,今日我包场,去不去?”
“去去去,自然要去的!”
……
醉仙居一壶酒便价值千金,舞娘更是姿色出众,达官显贵虽常去寻欢作乐,但包场却是除了皇亲国戚无人敢言的。
但如今说这话的是顾元锡,那便不奇怪,他可不就是妥妥的皇亲国戚么。
留下的季倩气得浑身颤抖,偏又无可奈何,报官又如何?谁敢动他顾元锡?
国公夫人见状,只能先哄了两句:“好了,那顾小爵爷素来行事乖张,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先去看看你弟弟,咱们倩倩今日如花美貌,该高兴才是,我这儿啊,有套赤金东珠头面,我瞧着倒是与你相配。”
季倩这会子有火也没处发,加上一旁的贵女也三三两两开口,只得咽下这口气,面上客客气气的道谢。
澄澈湖水畔,海棠花簇后走出一个一袭白衫,身姿婀娜的女子,一身简素,唯有鬓边海棠,显出别样昳丽。
醉仙居内,舞娘身姿妖娆,琴瑟啸声颓靡,一群郎君并不知晓顾元锡为何连午宴都不参加,七嘴八舌地问着。
红衣小郎君,手执酒壶,宽大的衣袖随着洋洋洒洒的动作起伏,镶金壶嘴悬于鼻尖上方一寸,清澈的酒水挥洒浓郁酒香,落入郎君微张的嘴里。
咽下醇厚的酒水后,顾元锡笑笑:“问个屁啊,我岂非一直如此,看他不爽罢了。”
众人笑笑直夸:“顾兄倒是性情中人,季平那厮端的人模人样的,自诩小侯爷,看谁都趾高气昂的,其实吧背地里总是编排你呢。”
顾元锡只是挑挑眉,对此并无兴趣,转头兴致勃勃道:“来喝酒,今日不醉不归。”
儿郎们恰是少年,潇洒狂妄自是不多说,但顾元锡却是其中之最,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又素来出手大方,性子直,敢想敢做,加之其背景强大,不论是性子还是背景,皆是深得京都儿郎们的喜爱。
说是一呼百应也不为过。
醉眼蒙眬的红衣郎君,看着一众少年,眉眼微弯,这其中有几分真心,怕是大家都心知肚明。
酒过三巡,一个头戴玉簪的白衣郎君,叹口气道:“顾兄,知道了吧,下月咱们要去太学院了,哎我可真不想去啊。”
“怎么?去太学院不好吗?”顾元锡神色自若,显然早已知晓。
“好什么呀?沈老太傅最是古板,这也便罢了,他顶多是你爱学不学,他讲他的课,可是现如今沈家当家的是那个最无趣的沈之修,若非他转性入朝,这太学院还回不到他沈家呢!”
另一个醉意明显的墨色长袍郎君也附和道:“可不是么,天下谁人不知沈家退出朝堂后,便从了商,我们去沈家学习,怕是要被笑死!”
“可不是么,商甲之户,若不是陛下开口我才不想去呢!”
郎君们醉酒,眼下这儿又被包场,说起话来便没了顾忌:“可不是么,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商甲之户怎堪大用?”
七嘴八舌的话语里,充斥着对沈家的鄙夷与不屑,即便沈老先生曾是当今陛下的老师,也未曾有一句尊敬。
砰的一声,本慵懒饮酒的红衣小郎君,一脚踹翻了桌子,破碎的碗盏,碎片飞散,一旁伺候的乐人被碎片划伤,却跪的端正,不敢妄动。
儿郎们惊醒,看着突然发难的红衣郎君。
红衣郎君只是从怀里抛出两锭金子给乐人,随后转身,依旧是狂妄道:“喝多了,先走了,帐挂我名下便可。”
出了醉仙居,红衣郎君面上却不见半分醉色。
停了半晌的雨不知何时又始飘扬,细雨湿衣看不见,顾元锡抬头,灰蒙蒙的天,低的像是要掉下来似的。
“冬青,马来。”顾元锡轻声开口,语气似有恹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