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省三起了个大早,像平常那样在院子里打了一套太极。
刚刚结束,看到向明生下楼准备去做早饭,喊住了他。
“今天让向欣欣来家一趟,谈一下灯的事。”
向明生昨晚上又见缝插针的劝了两句,还借题发挥了一下,原本准备好迎接向省三的冷漠,却没有想到,向省三一字不落的听着,眼神若有所思。
当时就觉得肯定有戏,果然今天一大早就迎来了曙光,
“好好好!”向明生喜出望外,鸡啄米一样点头,摸出手机“我这就告诉她。”
向省三看着他的表情和拿手机的动作,眼神暗了一下,随后安慰自己,至少没有撒谎,没有掩饰,一切到今天也就结束了。
来到书房,向省三先拜了拜祖师爷,很认真的把桌面擦了又擦,铺上一块红绒布,仔细的铺平,再小心恭敬的把那盏六方宫灯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在红绒布上。看了一会,心中充满了骄傲,苍老的面容似乎发光,用手中软布轻轻的擦拭灯身。
这盏灯快300岁了,制作工艺复杂精湛,装饰繁缛,经过岁月的摧残,结构牢靠如初,包浆莹润自然,立柱外侧镂雕变异的龙纹华丽依旧,玻璃彩画鲜艳完整,栩栩如生。
原本是在清宫殿内的一对宫灯,后来作为赏赐进了官员家里,再后来,到了民国时期,又进了当铺,被向家人赎出来,后来战乱又被丢失四处流落,最终又回到了向家,只剩下了这一盏。
向家的花灯手艺比300年要长的多,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每一代向家人都肩负着传承和精进技艺的使命,每一代人都完成的很不错,即便因为战火、动荡,沉寂了一段时间,在沉寂期,向家人也没有放弃,他们一直在学习,学习各种花灯流派的手艺,融会贯通,向家花灯一代代传下来。
在制作这盏六方宫灯时,向家人也把对自己家族的祝福融入,希望祖师爷能保佑向家手艺代代相传。只是巅峰之后就是衰落,向家手艺没有变,可是向家人越来越少了,到向省三那一代,还有两兄弟,向省三的下一代只有一个独苗。
到现在,独苗也没了,独苗没有留下可以继承手艺的人,只有一个当二道贩子的孙女。
向省三看着灯,他想不通,向家人克己复礼,他对自己的要求更是近乎严苛,一心只想传承手艺,从未做过坏事,为何人丁凋零至此。把灯擦了又擦,又小心的放回原处,心中有淡淡的悔意。
本来这一切可以不用发生。
前段时间,那个叫Lisa的女人出现,声称是朋友介绍来的,想要看一看这盏灯,这世上除了儿子,还有谁知道这盏灯。
他拒绝了Lisa的出价,却又把灯拿出来让她确认,想用这种办法告知被赶出家门的儿子,既然想要这盏灯,那就自己回来拿。
算了。
向省三收起老宫灯,是他动了不该有的贪心,今天就让所有的事情都回到原位。
海德宾馆。
向欣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看着天花板,已经到了去板凳街打卡的时间,她却一动不动,昨天碰到了向省三,让她有些心虚。
今天就缺勤一次吧,她翻了个身,打开手机,向明生的信息就跳了出来:爸说让你今晚上回家谈下灯,你喜欢吃什么?尝尝我做的饭。
向欣欣一个字一个字的反复看了几遍,确定不是幻觉之后,从床上跳了起来。
这真是,柳暗花明!
昨天还以为没什么希望了,今天就有了转机。
她哈哈笑了几声,忽然觉得不对,向省三昨天看她的眼神不善,为什么今天早上突然转变了。
向明生解释:我昨晚又开导了,爸是心软之人。人年纪大了,就会希望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在一起。
向明生又发来一句:抓住今晚的机会。都能回家吃饭了,回家住还会远吗?
向欣欣点头,言之有理,得好好准备一下,声情并茂,说一说出售老宫灯将给生活带来什么好的变化。
要给向省三创造需求……
她低头想了半天,向省三物欲低,只能从精神层面挖掘。
记得小时候向省三曾经说过,等到把灯笼铺交出去,就去多看看其他灯笼手艺人的手艺。那有了这笔钱,他就可以随时出发,反正灯笼铺迟早也要关门。
向欣欣准备了一天,把想到的话术背的滚瓜烂熟,把在外贸上的沟通技巧也用上了,务必要给向省三勾勒出美好蓝图。
到了约好的时间,向欣欣骑着电动车直奔灯笼铺。
向明生已经买好了菜,在做菜上他很有天赋也有心得,荤素搭配、营养均衡,还根据向省三的体质设计了特别的营养餐。
此刻,他正在在门口观望,看到向欣欣来赶紧招手:“来来来,我菜已经洗好了,好好和你爷爷谈,我去做饭。”
边说边往院子里走,院子里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摆了茶和水果,旁边放着三把椅子。
“你先坐着,我去喊爸。”
向明生指了指椅子,蹭蹭蹭的就跑进房,微风轻轻吹过,向欣欣抬头,树上的花灯正缓缓摇摆。天还没有黑,花灯还没有点亮,可她看着花灯,脑中不由自主的想到它们被点亮的样子,她小时候很喜欢在花灯下吃饭、玩游戏。
向省三已经走了过来,他看着正抬头看灯的向欣欣,心里忍不住叹气,当年上房揭瓦的孩子长大了,长成他不认识也不喜欢的模样了。
向明生小跑着过来,拉开椅子让祖孙俩坐,然后搓了搓手,笑着说:“那我去做饭了。”
向省三喊住了他:“明生,你坐下。”
向明生不太情愿:“我很快就好了,到时候边吃边聊?”
向省三再次喊住了他:“你坐下,今晚她不会在这里吃饭。”
向明生不敢不听,只能坐下,嘴里还不放弃:“我觉得还是吃个饭比较好……”
向欣欣心中一沉,知道今晚上并不是想象中那样,她拉开椅子坐下,等待暴风雨。
向省三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向欣欣,你在深圳做外贸?”
向欣欣点头:“是。”
向省三看着她:“我那个逆子,有没有叫你做花灯?”
向欣欣呆了一下,没有想过会被问这个问题,无奈的笑了:“当然没有了,不但没有教过我,他自己也再没有碰过花灯……”
向省三点了下头:“好,这个逆子万般不好,倒是守信用。”他看着向欣欣不解的眼神,很有耐心的解释:“离开花镇前他给我发过誓,绝不会把向家花灯的手艺外传。”
外传?
向欣欣脑袋里轰的一声,绷紧的弦突然断了,脸色刷的变白,呼吸也变的有些急促。
向明生在旁边听着,也惊讶不已,赶紧阻止:“爸!今天不是……”
向省三看了他一眼,眼神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向欣欣深呼吸了一下,让自己冷静下来:“外传?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外人?你到底有没有亲情?”
向省三冷笑:“亲情?你现在回来找亲情,不就是为了那盏灯吗?我不知道你怎么骗的明生,但骗不过我。”
向欣欣咬住嘴唇,手微微发抖,不敢说话,生怕一说话会忍不住哭出来。
向省三接着说:“向家花灯手艺从来都是传男不传女,这是铁律,这盏六方宫灯也是一样,逆子拜过祖师爷,也发了誓,就得遵守。”
他看着向欣欣:“你既然不说话,那我就继续说了。这盏灯和手艺一样,都不会给你,你也不用再费心思,回深圳去吧。”
向欣欣声音颤抖:“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向省三垂下眼睛,沉默了片刻才回答:“你没有错,错的是那个逆子。”
向欣欣突然哈哈笑了几声:“向省三!你以为全世界都在盯着你的东西呢?这老宫灯我给向明生说的清清楚楚,是要为了给你养老做准备,我为什么回来花镇?因为回花镇是我爸的心愿,我为你的养老考虑,也是因为他……”说完之后,歉意看了一眼向明生,带着些许幸灾乐祸:“你以为收养个儿子就能把手艺传下去,可人算不如天算,小向根本学不会,你的手艺要失传了!”